(二十四)

    第二天九月沒來上學,小米和小佳中午的時候演練了一下舞蹈,還好。

    永剛的老婆快生了,就在這幾天,可把他給興奮壞了,走到哪都咧個大嘴嘿嘿地樂,走路都直發飄,見誰跟誰說嘿嘿我要當爹了,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永剛這幾天給我們上完課沒事就往醫院跑,這下我們想自習課終於算是還給了我們,可沒想到老高又天天來霸課……

    一到下午,整個學校就吵吵嚷嚷的,滿樓嘻嘻哈哈迴蕩著女孩子的聲音。每節下課,男生們都紛紛撇下書本撇下對象湊到排練室一飽眼福,把排練室門口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但包子和子滕是從來不去的,包子不去是因為小佳不讓,而子滕對這些事情一概是不感太大興趣的。

    九月病好得差不多了,來上學,申請了一個小一點的排練室,和小米,小佳三個人下午在這裏練習。

    於是我也便每節下課來湊湊熱鬧,因為九月,其實米格是不喜歡來的,隻是為了陪我。每節下課徘徊在九月她們排練室門口的不止我和米格,還有於雷,他總是買一些吃的在門口色眯眯地瞅著小米,等她們休息的時候衝進去獻殷勤,可小米從來沒有理過他。

    九月打了個響指,大喊了一聲米格,米格就乖乖地進去了。九月說我們渴了,去給我們買水喝,米格哦了一下,拉著我走了。類似這種事情,我已經司空見慣了,然而每次陪米格跑腿,我也習慣了。以前我還會對九月如此像奴才一樣的使喚米格感到不滿而去和她理論一下,但是沒有什麽用,時間長了,我也就懶得去提了。

    米格打小就是這個樣子的,老實得讓人發指,別人要他做什麽他從來不會拒絕別人的要求,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喜歡欺負米格,米格不生氣,也不怪他們。記得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就非常喜歡米格,叫他當班長。從此我班就陷入了長期的幕府統治時期,米格是傀儡班長,而專權的是我和包子。我們組織了大型的地下抄作業組織,還幫助犯事的學打掩護,模仿家長的字體給同學的卷子簽字……小學這六年,米格深得民心,幕府統治根基異樣的牢固,領導班子不停地輪換,可米格這個班長跟鐵打的似的,從來沒動搖過。

    但米格向來都是聽我的話的,做什麽事情都要跟我商量一下,並帶上我一起去,包括上廁所。我曾經說過米格這人太沒主見,米格笑笑,不說話。然而沒主見的人是總被人家欺負的,譬如我和九月。

    九月和小米比較喜歡喝綠茶,而小佳喝的是雪碧。

    米格笑著把喝的東西遞給三個女孩子,她們理所當然地搶了過去,除了小米衝米格笑笑輕聲說了聲謝謝外,其他兩個不但沒有一點謝意反倒訓起米格來,說怎麽這麽慢啊,我們都快渴死了。

    從於雷身邊走過,總是感覺他在盯著我,惡狠狠的。包子告訴我說不要惹他,所以我一直沒有發作。

    李然仍對米格不死心,寫過幾次信給他,寫得聲淚俱下的,我都快感動了,可是米格對人家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感覺也就算了,但每次都是找我去唱白臉,弄得李然恨我入骨,鬱悶死了。

    那天和米格上廁所迴來時,終於是碰見了李然,她見了我們,一下子衝了上來,直勾勾地看著米格。我見狀,連忙閃到一旁。李然說,米格走,咱倆找個地方談一談。說完拉著米格就走,米格一直看著我,我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米格被拖走後,我又見到了九月,她問我說米格呢,我說被李然拖走了。九月著急了,說她怎麽說的,我說就說找米格談談,怎麽的你還著急啊。九月說我才沒有呢,然後轉身走了。

    不一會,米格就迴來了。我說,解決了?米格點點頭。我說你挺厲害啊,這麽快就解決了,米格笑。

    中午時,九月就找來了,質問米格說他到底跟李然說什麽了叫她哭的那麽傷心,米格說我沒說什麽啊。九月說沒說什麽怎麽李然哭得那麽厲害啊,我說那你問她去啊,九月說,她不說。

    九月繼續糾纏米格,米格最後還是招了。

    米格其實就對李然說了一句話,我教他的,但也實在出與迫不得已。米格說,對不起,其實我並不想告訴你的,我喜歡男的。

    臨近閉幕式的最後幾天,三個女孩子換上了裙子,把頭發披在肩上,伴著悠揚的小提琴的聲音,跳舞。

    外麵,四個男孩子,笑得格外好看。

    跳完了,子滕忙走進排練室,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小米的肩上溫柔地說小心點,不要凍著。小米笑,乖乖點點頭說我沒事的。身後,於雷刀子一樣的目光……

    九月在網上,跟我講著每天發生的大大小小瑣碎的事情,很淩亂,我坐在電腦旁,看著她的信息安靜地笑著。耳旁,是《我愛你,再見》的淡雅舞曲的旋律,以前怎麽沒有發現,這首歌如此的好聽呢。

    “相公,那天我一定會舞得很美,他一定會喜歡的。”

    藝術節閉幕式,學校租用了一個很大的劇場。周六,所有人都聚在門口按班級順序站成了一片,然後各班有組織地座滿了劇場的每一處,坐在我班旁邊的是二班。這樣的場合那些劇院啊電影院的,很願意收學生,一是不吵不鬧,再就是不愁錢,學生的錢最好賺。坐在座位上,切切嚓嚓地議論著……

    台上的閃光燈驟亮,兩男兩女四個主持人上了台,對我們深深鞠了一躬,我們鼓掌。然後他們就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說了許多無關痛癢的話,陳詞濫調,毫無新意。於是不久下麵便出現了打哈欠的聲音,人們都說打哈欠傳染,這話一點不假,自從第一個哈欠後,周圍紛紛都打起了哈欠,更有甚者伸了一個懶腰,被班主任打了一小下。

    看了看表,那幫家夥足足說了快十分鍾了,仍沒有什麽停的意思,我們快無聊瘋了,唯一一件不無聊的事情,就是中間那個穿黃衣服的小姑娘把圓滿結束讀成了圓滿開始,惹得下麵小笑了一陣。

    我看了看米格,他坐在我的旁邊,正看著一個很大的台燈發呆,表情木木的像個傻子。

    過了好久,那幾個主持人總算是下去了,可熱烈的掌聲又迎來了校長,站在台上又是一頓老太太的裹腳布似的講話。雙喜也坐不住了,說他媽的,這是什麽玩意啊!包子說,雙喜同誌,在公共場合別他媽的說髒話,“他媽的”三個字咬得格外狠。

    再然後就是藝術節期間的頒獎,硬筆書法,軟筆書法,素描什麽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玩意,弄的台上站了一排又一排,傻了吧唧的站在那裏,拿到證書鞠個躬就走了。可沒想到教導主任又上來講了一通,下麵開始有了罵聲……

    四個主持人上來,宣布藝術節閉幕式正式開始,下麵昏昏欲睡的家夥立刻來了精神,掌聲雷動。

    我從雙喜手裏搶過節目單,找到了九月她們的舞蹈,在第七個。

    前麵幾個歌舞,都沒什麽太大的新意,幾個初一小屁孩弄個農村傻妞的造型拿倆手絹一個勁地扭啊扭的,這身材都沒怎麽發育好,實在沒什麽欣賞價值。值得一提的是她們的配樂,簡直跟我們的課間操有的一拚:《北京小妞》。下一個是獨舞,跳舞那個女的穿得跟日本慰安婦似的,讓人見了就煩,然而我們都是熱血的愛國青年,於是就開始破口大罵。不過說迴來那女的身材還算不錯,長得也可以。

    然後報幕說下一個節目是我校什麽靈感樂隊,演唱《長城》,下麵聽了,都立馬把耳朵豎了起來,想看看這個靈感樂隊會把家駒的歌糟蹋到什麽程度。舞台燈滅,上來了四個人,一個吉他,一個電吉他,一個鍵盤,一個鼓手,穿得很帥,周圍有了尖叫聲。突然米格拉了拉我,指著那個戴墨鏡的吉他手讓我看,我仔細一看嚇了一跳,正是孫誌強。

    我說,這小子挺有才啊。

    樂起,低沉悲涼的前奏,然後是急速撥動吉他的聲音,再然後清脆昂揚的鼓聲……下麵再次高唿。

    遙遠的東方,遼闊的邊疆,還有遠古的破牆……剛剛唱起,就跑了味,可那個孫誌強仍不覺得,越唱越有感覺,唱著唱著竟閉起了眼睛。因為剛開始調子起得太高,所以到高潮時,他費了好大的勁,終於也是沒吼上去,憋得臉通紅,下麵一陣哄笑。

    家駒真的死不瞑目啊。

    包子說,這他媽的是什麽啊,唱的還沒我好聽呢,沒發展了。雙喜說你就老實呆著得了。

    終於到了那個叫《九月》的節目,我們奮力鼓著掌。

    九月,小米和小佳一身白裙翩然上了台,撩起裙擺,輕輕地對我們行了一個禮,掌聲更熱烈了,不少人吹起了口哨。就像九月說的,她今天真的好美,燈光下她的皮膚更加的雪白了,還有她的臉,也是那麽精致,她們三個人在頭上各頂了個花環,靈氣了不少。

    樂起,悠揚而且悲傷的小提琴的聲音,三個女孩子,翩翩起舞。

    三條裙子,在舞台上,舞動著……

    小米在中間,轉啊,轉啊,裙擺飛揚,長發飛揚。九月和小佳坐在小米的身後,做浣紗的動作。

    掌聲再次響起。

    小米笑,在月光一樣乳白的燈光下,她的臉好美,我看見,子滕在笑,安靜地笑著。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句:美女啊!

    聲音是從二班那頭傳來的,我知道,是於雷。

    從劇場迷迷糊糊地出來,站在門口,看其他的人作鳥獸散。我們四個人,站成一排,子滕和包子等著小米和小佳,我和米格望著前麵,漫無目的……

    三個女孩子說笑著出來了,剛才她們的舞蹈很成功,所有人都喜歡,所以這時,她們的周圍全是火熱的目光。九月向我撲來,抓住我的衣服說宇多我跳得好不好啊。我說一小般,我就看人家小米跳得不錯。九月對子滕說,子滕,你看宇多對你家小米圖謀不軌!我說冤枉啊,難道說實話也有罪麽。子滕笑,沒說什麽。

    小米輕輕地問子滕,說看見我們的節目了麽。子滕說看到了,你跳得真好看。

    米格說,下雪了。

    我抬頭,見一片片輕柔的雪花從天上飄舞落下。我笑,說下雪了。

    雪花落在地上,落在我的肩上,落在九月好看的臉蛋上……立刻消融了。

    下雪了,是呀,下雪了。

    九月說,咱們去吃點什麽慶祝一下吧,我們說好。九月壞笑了一下,說誰請客啊?我們紛紛瞅包子,包子抬頭望天,說這雪下得,挺好看……我說行了,不能總宰包子啊,這次我和米格請了吧。包子笑了,拍著我的肩膀說,真是兄弟啊,咱吃什麽?

    我說,包子。

    包子沒話說了,直拿眼睛橫我。我說就去你帶我們去那家包子鋪,挺長時間沒去了,我有點饞了。

    路上,我們嬉笑著,米格笑,看著飄揚的雪花,輕輕吐出一口白氣,很快就散了。

    不知不覺的,路上已經鋪上一層薄薄的雪。

    (二十五)

    一夜的雪,紛紛揚揚,我和米格坐在暖洋洋的屋子裏,喝著可樂,聽著樸樹,看著雪。

    米格穿上衣服,對我說,宇多,咱們出去走走。

    昏黃的路燈把地上的雪也映得同樣的昏黃,此時的雪已經差不多五六厘米厚了,踩在上麵,咯吱咯吱地響,身後,是兩排歪歪扭扭的腳印。我說,以前下雪時,咱們玩的,還記得麽。米格點點頭。於是我們笑著拉起手,腳尖叉開,卓別林似的一扭一扭的往前走著,看身後,一排車輪似的印記。

    昏黃的燈光下,我和米格坐在路邊,看汽車駛過,看雪飄過。

    小山坡,我和米格,還有九月。

    雪還在下著,鵝毛似的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我們的頭發上,眉毛上,肩膀上,掛著雪花,像是突然老了。想起小時侯演課本劇的時候,我們貼上白胡子白眉毛裝成老爺爺老奶奶的樣子,弓著腰蹣跚地走著,時不時咳嗽一兩聲,很有意思。我對九月說,你看你,腦袋上全是雪,跟老太太似的,九月說你也像老頭啊。

    雪沒過我們的小腿,放眼望去漫山茫茫的白色,反射著陽光有些刺眼。

    九月抓起一把雪,握在手裏,團成雪團,趁我不注意向我扔來,在我的腦袋上開了花。我迴頭,九月尖叫著跑開,我大叫你跑不了,兩步跑上前去抓住了她。九月大聲地叫,我說你叫吧叫吧,沒人管,九月說宇多你又欺負我,我說這次是你挑釁的。九月大叫米格的名字,米格看了看我們,笑,望天。

    我說,看,米格不管吧,九月今天你完了。於是九月咧開嘴就是一頓大嚎,我說,你嚎吧,什麽時候嚎出眼淚我什麽時候放了你。九月不嚎了,看著我,說宇多你真不是男人。

    我怎麽不是男人了?

    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哈哈哈哈……就你這樣的還是玉呢,破銅爛鐵吧。

    哎呀,宇多我不跟你好啦!

    哦,不跟我好了啊,那我跟你好啊。

    九月一個勁地想掙脫我,我反手給她抱住,將她撂倒,一下子九月就倒在了雪裏,九月大叫。我捧起一捧雪就往她臉上揚去,她想起來,但被我壓住了。我把她身邊的雪全堆在了她的身上,隻露一個小腦袋。

    我說,小樣的,跟我得瑟了不?九月噘嘴,委屈地說不得瑟了……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拉九月站起來。可不曾想她起來,一下子把我撲倒,我沒防備,也倒進了雪裏,九月一下子騎到了我的身上。雪貼近我的臉,很涼,透過我吐出的白氣,我看見九月那張被凍得紅撲撲的精致的小臉蛋。我安靜地笑著,看著她,於是自己的身體又開始不受控製,我抬起手,想摸她的臉。

    九月一下子打開我的手,把雪往我臉上糊。

    緩了過神來,我說好啊九月,你恩將仇報!九月說,誰叫你剛才那麽欺負我的,嘿嘿……說完,又把雪揚在了我的臉上。

    我抓起她的腰,將她從我身上抱起,將她扔到一邊,然後壓在她的身上。

    我和九月的臉,貼得很近,近得可以聽見她的唿吸聲。

    我說,就你這點小勁,還跟我鬧呢。九月說宇多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我笑,說這次可不相信你了。九月說好宇多,我真錯了啊,不跟你鬧了,我說,真錯了?九月點點頭。

    我放她起來,她氣乎乎地跑到米格那裏說米格你看著我被欺負你也不管啊!米格說是麽,我怎麽沒看見啊。九月生氣了,說你們就合夥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吧。

    米格團了一個雪團,向九月撇去,九月不躲,雪塊就打在了她的腦袋上。九月站在那裏,噘著嘴看著我們,一副受氣包的樣子。九月說,以後你們別叫我九月了,就叫我受氣包吧。

    我笑,說我也沒看你哪受氣啊,九月說還說沒呢,天天被你們欺負。

    我們在一起,堆雪人,團一個雪團,在雪地上滾啊滾,越滾越大,大到高過我們的肩膀。我們把大雪球靠在那棵最高的樹的旁邊,又開始做腦袋,放在大雪球上。然後找兩快石頭作眼睛,一塊作鼻子,掰折兩根樹枝作胳膊。

    就這樣,我們堆了三個雪人,用樹枝在雪人的肚皮上寫上我們的名字:宇多,米格,九月。

    我們對著雪人,笑,咧開了嘴。

    有麻雀從樹上飛起,劃破祥和的天空,雪依然在安靜地下著,簌簌……

    網上,九月跟我說,她今天和宇多和米格在小山坡玩,很開心。小山坡已經變成銀白色的了,和夏末一樣的好看,還有他的笑臉,依然那麽明朗。我笑,叫她娘子,娘子。

    我是那麽的喜歡叫她娘子,然後靜靜地等著她叫我相公,在網上,我們是那麽幸福的一對孩子。有時,我就一直叫她娘子,她一直叫我相公,這麽你一句我一句的,從不會覺得累,覺得煩。九月說,她嫁了一個好的相公,我說我也娶了一個乖乖的娘子。她發來了一個害羞的表情,我笑。

    九月,你一直在喜歡宇多吧,可是九月,你知道最疼你的相公就是宇多麽?

    嗬嗬,九月,我愛的娘子。

    ——相公,我真的想見見你。

    ——這樣不是很好麽。

    ——可是,我真的想見你啊!

    ——娘子,我很忙的。

    ——切,總是說忙,不理你了!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那麽怕見九月,其實我何嚐不想告訴她我就是你的相公,告訴她九月我喜歡你呢。可是,每次想到這些,心裏總是疙疙瘩瘩的。

    我也有過幾次想把這些想法告訴米格,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了。

    我該怎麽辦呢?

    在聽樸樹的《她在睡夢中》,耳畔飄蕩著咿咿呀呀召喚般的聲音和破碎的吉他聲,讓我難過。

    好靜呀我們的夜,看著你睡在我身旁,像孩子一樣。我多想搖醒你,告訴你我有多麽的愛你耶。情人啊……醒來嘛,快看著我說你也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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