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席驢兒言道,說她們姐倆也是城隍廟那次倒了黴。不禁心有戚戚然,對席驢兒兩個愈發和顏悅色起來。黃花魚點頭道:“既是如此,那麽你倆一定見過我們的二當家了。她原是個博學的秀才娘子,其時已然考中了舉人。和我家幫主因緣際會相遇在城隍廟中,後來又拜了幹姊妹。卻被一幫狗官革了名次,發配充軍。可歎她那般好的一個人,真是天道不公!”席驢聞言兒心中一動,和馬騮互看一看。暗道我地個乖乖,這說的莫不是我二人在廟裏遇見的那個白麵書生。


    可真是緣分,席驢兒和馬騮皆以為冥冥之中,是天意如此。便安下心來,跟著水賊們隨波逐流,不敢再謀劃離開。


    小船又疾行了一會,看見水上迷霧中有光亮忽明忽暗,上下左右晃動。眾人認出是幫中人才知曉的暗號,催動小船往匯集地點行駛過去。到得近前,席驢兒抬眼一看。果然為首者,便是當年那個倒黴的書生娘子。沈茂德不知把阿箐安置在了哪裏,自己獨個領了一眾幫中姐妹在岸邊等著。上岸後清點人數,水賊抵岸者七八百人。夾雜其中的船工仆役兵卒,不過一二百人。


    到了這地步,依舊還有那不識相。雙腳一踏上實地,便破口大罵水賊卑鄙無恥下流。又號召眾人,火速同她迴去尋找大船。水賊們哪裏容她走脫,衝過去合力揪住這人。也不用拉到沈茂德麵前,便就地把人格殺。這些賊秉性兇殘,殺了人還不夠解恨。又切下那人的頭顱,剝開腔子。從中掏出一副“噗噗”跳動的心肝脾肺,拿在手上哈哈大笑著把玩。看的席驢兒和馬騮心驚膽寒,都慶幸適才在水上不曾惹惱這幫亡命兇徒。


    裹挾道此那些個閑雜人,到了這時無不嚇得兩股戰戰、慘無人色。沈茂德瞧著火候差不多了。就叫人把適才響應的幾個五花大綁拖將過來。那些人中膽子小的已經大小便失禁,在幹燥地上淋漓拖出一道印記。膽子大的也不過是磕頭如搗蒜,向各位賊奶奶們告饒求活命。


    沈茂德不理會這些人,轉過身麵向眾人道:“人間有四喜: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諸位姐妹們在此相會,便是這最末一樁大喜事。為何他鄉遇故知,也能算作一喜。想來在下便是不說,大夥都是聰明人。也能想得明白。”說完她便停下來,眼光從麵前無數個麵孔上掃過,把眾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裏。


    待這些大小女子把她的話嚼碎揉爛。在頭腦裏反複過濾百八十遍。千真萬確曉得她們已是沒有退路的,沈茂德才又道:“各位腳下便是歐羅巴大陸,此地民風如何,隻看港口的混戰便曉得。這種環境下,言語不通、風物不同。憑一己之力能活多久。能活到個什麽程度。各人水準各異,沈某不好擅加評述。但大家夥也不要心存妄想,以為十天半月就會有大順船隻打從此處經過,把你們撈了迴去……此地距離大順海陸路程都不下千萬裏,便是有人來,嘿嘿。爾等也要有那命等得到!”


    沈茂德開始說話平和,說道末尾已經帶了威脅的意思。


    這段話說完,各人臉上都起了變化。誰都曉得不抱成一團。在這種混亂的地方,隻怕連一日都活不下去。以往在大順與黃毛紅毛打過交道的,此刻更是清醒明白。蠻夷們桀驁難馴,不通禮儀教化,難於以常理度之。離了華夏同胞。在野人堆裏單打獨鬥過活,跟找死也沒差。


    眾人心裏正在猶豫衡量。一邊是水匪,一邊是蠻夷,兩邊都不是好人。雖說水匪可以勾通,但蠻夷們不也是人心肉長成嘛。耳中又聽到匪首道:“現在把話說開了,哪位願意留下加入,日後便是我們的同袍姐妹。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一道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若是想走……我也不會讓人再加阻攔,隻是記住一點。開弓沒有迴頭箭,哪位若是今日走了,可別指望將來能二迴頭求容留!”言罷,叫人把捆著的那些人拖過來。都給解了束縛,任她們去留。


    大夥瞧著沈二幫主說話算話,擲地有聲。人人信服,哪裏敢再猶豫。紛紛翻身下拜,口稱不敢。便是席驢兒和馬騮這般刁滑的,開口反駁之前,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腰板夠不夠硬實。


    席驢兒揣測,這人過往雖是個讀書的娘子,但今日這個口氣,實與賊匪無甚區別。聽完她這一頓軟硬兼施的狠話,估摸再沒人懷疑她和魁首馬大魚是拜盟。席驢兒心裏驚訝沈娘子的變化,卻也不用點撥,她便自己想通了其中道理。上下古今多少年,世易時移,有能耐改天換地的又有幾人。還不都是把自己的骨頭折開、血肉搗爛,重造個自己,去適應那些變化了的世界。


    不用說沈二當家如何,便是她席驢兒和馬騮。今時今日的二人,也早不是當初的那兩個。這變化亦談不上好與壞,眾人且先活著再說吧。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今天,才有明天不是。


    沈茂德現下收服的這些人,不比當初馬大魚的幫眾壯大。卻是個個沒有二心,隻一意聽她二當家沈茂德的。沈某人讀過許多雜書,山川地理、天文堪輿、排兵布陣、煉丹切脈。又在大河邊上,實踐過軍旅生涯。如今就顯出她的能耐,率領這些鍵婦縱橫馳騁,猶如臂指。真可謂下海能擒蛟龍,入地可戰閻羅。硬生生憑著刀劍拳腳,和沈茂德在船上的偷師摸索出的火藥方子。在歐羅巴的內外海上,站住了腳。


    當初下船的人中還有幾個通譯,這些人因著這點才幹,也都成了沈茂德身邊得力的人。後來沈茂德的賊幫壯大,靠著精通夷語。又招攬了一批本地,號稱維京後裔的海上遊民。這下接了地氣,在大陸和幾個海島間更加遊刃有餘。


    彼時大陸上信奉景教的大國法蘭克,聲援伊比利亞島上的西國君王,與入侵島上的摩爾迴迴征戰。景教軍閥勢大,摩爾迴迴被壓縮到小島的南部地區。沈茂德在其中看出機遇,趁機從日薄西山的摩爾人手中,奪取了傑貝勒塔裏格港口。傑貝勒塔裏格意為“塔裏格山”,即後世被稱作“直布羅陀”的岩石山。


    其地南北長約十裏,東西闊三裏,方圓不到六裏。可謂小巧,且其上既無淡水,亦無田地。一應所需,均要靠外部的供應。卻有除北麵外,三麵環海的天然優勢。位於內陸地中海與外海大西洋之間,如狼吻鷹喙據守在海上交通的咽喉要道上。


    沈茂德眼光獨具,不顧幫中的眾人反對,力主占據此地。事後不久,好處便顯露出來。有道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過往船隻,管你是哪裏來的。想要從這裏經過,便要留下些浮財,買大夥個高興。不然的話,就打你個船毀人亡。不服氣硬碰硬也可以,沈幫主早參透了大順的火藥秘方。哪個不交關稅,就等著吃火炮炸藥吧。


    這一條,唯獨對來自大順的船隻例外。算是對故國保留一絲香火情,投桃報李,王家和沈茂德做買賣時,也給她成本價優惠。


    沈茂德的團夥占據這塊風水寶地後,便用從大順遠道販運來的鋼筋水泥。在這塊石頭山上平地起高樓,建造當世罕見的堅固營房堡壘。不管是摩爾迴迴,還是景教同盟,都對沈茂德沒得奈何。她自己有船隊,也不怕被人斷絕陸上補給。


    沈茂德的城內,還有豐富的餐飲消費娛樂場所。這小小的傑貝勒塔裏格,如同匯集住宿、停泊、貿易為一體的海上天堂一般。前麵說過,此處生存所需的基礎資源匱乏。食物和水都要從外部運來,生活成本很高。但每天仍是有許多人對這裏趨之若鶩,因為這裏不論宗教宗族、沒有身份等級區別,也沒有王國律法。講究的是強者為王,隻有有實力便可以出人頭地。也有許多在別處犯了事的人,到此處尋求庇護。真要說這裏有什麽是必須遵守的,也隻有一條,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違背沈某人的意誌。


    沈茂德的收益便從這些方麵獲得,一個是進城的人頭稅,一個是買賣經營的許可經營稅。還有一個便是庇護者,額外支付的保護稅。此外沈茂德的團夥,壟斷了島上的食物和淡水供應。沈茂德在這裏,儼然成了個世外的君主、桃園的皇帝。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席驢兒等追隨沈茂德的第一批人馬。隻要沒有在一次次接站中身死,到後來都成了身家不菲的一方豪強。身邊跟著一串各色美男,後麵還有百八十號指望她們吃飯的黑白黃紅高壯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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