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爬到小院門口,奮力唿救著:“救命啊,快來人啊。”


    紅梅家便住在附近,他那繼父也曉得這個時間段,巷子裏走動的人是幾乎沒有。務工的早就出門去了,家庭煮夫們都在家關門閉戶。走街串巷的商販還在街麵上走動,再過一兩個時辰才會到巷子裏麵來。真個是“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如此這瘋男子才沒把阿盛出去求援的事,看在眼裏。未曾料想今日卻是特別,阿盛一張嘴,真個有好些人停下來腳步,向這邊張望。


    站住的幾人都不是本地人,她們是外鄉走鏢的鏢師,接了單生意送人和貨到京城。抵京收齊買賣銀子,天色不早沒法立時出城返鄉,便在附近民宿歇了一晚。準備今個大早,去街南有名的官辦成藥鋪“熟藥惠民南局”,置辦些常用的藥丸、膏藥、散粉後,就結了住宿錢迴家。幾個人買藥歸來,聽到深巷中有人大叫救命。好女子習武,除了強身健體,便是用來除奸去惡,扶危救困。既然有人求救,豈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眾人循聲看去,隻見阿盛小小的個子,嘴角掛著血跡。顫巍巍扒著門框站起,聲嘶力竭向外求援。


    出於江湖人的謹慎,她們並未立刻上前。


    就在眾人觀望的當口,從裏麵又出來個癩蛤蟆般的醜丫頭。自身後一把抓住阿盛的頭發,要把人往屋裏拖。阿盛被扯住頭皮,疼得眼淚直流。依舊抱著門框不肯撒手,口中哭喊得更甚。見鏢師們望向他,阿盛心裏燃起希望,懇求道:“眾位娘子行行好,強盜父女要害我家小夫郎,可憐他腹中還懷揣著未足月的小嬰孩。”


    這下事情確鑿無疑。幾個女子俠義之心頓起。幾步上前,抓著醜丫頭的手把人扭按在地上。


    阿盛逃離醜丫頭的掌控,後怕地幾乎脫力。他想著紅梅還在屋裏,和那個可怕的瘋子待在一起。便又掙紮起身,向一眾鏢師磕頭道:“我家小夫郎還在歹人手裏,請一定救他。”為首的高大鏢師扶起阿盛,言道:“莫哭,快快帶路,俺們這就去救人。”阿盛抹了把眼淚,爬起來領著眾人往廂房走。沒到跟前。就聽到屋裏傳出“嘩啦”瓷器碎裂的聲音。那個瘋顛男子居然自己打開門,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惡心死人的笑,對眾人道:“諸位。誤會,別聽這奴大欺主的小死鬼瞎說。不過是些家務事,犯不著勞動各位。”


    他見鏢師們臉上仍有懷疑,便又道:“我是這家的姻親曹李氏,這個丫頭我的小女兒元寶。我家乖兒嫁給了此間小姐做小。這個死小鬼卻狗眼看人低,對我父女上門諸般不滿。他這是在扯犢子,戲耍各位哩。”


    眾人聞言有些遲疑,小侍的家人雖算不上正經親戚,但也勉強說得上有些瓜葛。且看衣著裝扮就曉得,連阿盛這個小小子都穿的比這父女倆齊整。可見他們家過的確是不如何。世人十之八九,都有雙嫌貧愛富的勢利眼。為了一個“窮”字,不認親戚的事更是常有。曹李氏和他女兒言行粗陋。但也說不定是被阿盛冒犯在先。阿盛見眾人都在看他,哭道:“不是他說的這樣,我從不說謊話。他們突然闖進來,進屋搶了我家小夫郎的鐲子,還把大巴掌甩到小夫郎臉上。他們就是強盜。你們若是不信。把他們先捉了,我可以跟你們去見官。”


    曹李氏一聽要見官。臉上才多少有些變色。從古到今,民不見官已成慣例。尤其男子,見官本身就是件醜事。曹李氏沒想到紅梅身邊的這個小丫頭膽大包天,居然敢跟他去衙門說理。他卻不曉得方家雖然世居鄉野,卻和尋常百姓人家有所不同。首先一條,日常並不諱言官府。其次,家中不時有方夫人的子弟前來拜訪。這些弟子們雖多有官職在身,迴鄉探親時,也要特地到府上拜望先生、聆聽方夫人教誨。


    阿盛算是見過了不少官娘子,不管對方多大的官,在方夫人麵前都和楚中孚類似。溫正醇和,謙遜公正有禮。是以阿盛不怕官娘子,連帶著也不畏懼官府,這算是某種程度上天真者的無畏吧。


    鏢師們聽阿盛這麽一說,就都去看曹李氏的如何表態。隻待他表現的稍有不對,便一起上來拿他。


    紅梅的繼父橫行跋扈半輩子,又豈會被小鬼幾句話唬住。他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轉,又衝著眾人笑起來,語帶嘲弄道:“反正我說什麽,你們看來也是不大信的。不如叫我的乖兒出來,讓他自己說給你們聽。”阿盛看著這人臉上扭曲的笑,覺得要多惡心便有多惡心,真讓厭惡恐懼。心裏有些奇怪,這人是真瘋還是假瘋。說出這種話,難不成還指望紅梅小夫郎,為他說好話不成。


    曹李氏也不管眾人如何反應,轉身迴了屋。不一時把紅梅半拖半拽,拉扯出來。阿盛一看見紅梅模樣又哭了,紅梅那張俏臉如今左右麵頰都是腫的,眼神也顯得呆滯不靈活。一眾鏢師各個精通武藝,對各種身體受到的外力傷害,無不知之甚詳。一樣便看出,這少年夫郎受到了粗暴對待,可見阿盛所言非虛。隻是孕夫如今在為人醜惡的曹李氏手上,眾人投鼠忌器,不敢有所動作。隻能以靜製動,看這人接下來玩什麽把戲。


    曹李氏對紅梅道:“乖兒,來告訴她們,我與你的關係。”紅梅被他捏著受傷的那隻手,整個人呢便如抽空了靈魂一般,木然迴道:“你是我爹。”曹李氏示威地看了一圈眾人,又道:“給她們說說,你那鐲子是怎麽迴事。”紅梅聲調毫無起伏變化,迴答道:“是我主動脫下來,孝敬您老人家的。”


    阿盛聽得滿臉不可置信,紅梅小夫郎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突然改了立場,和壞人統一口徑。他心裏憤然不平,衝口而出道:“才不是這樣,那個玉鐲是我家小姐給小夫郎的定情信物。小夫郎他如何會把這樣的東西送給你這個老男人,定然是你硬奪了去的。”


    曹李氏不知其中還有這麽一層緣故,但也隻是臉上略有變色,冷哼一聲道:“是又如何,誰不曉得我這乖兒孝順,有什麽好的,都第一個想道他老爹我。”


    這話荒謬無恥之極,阿盛對上這樣不要臉麵的束手無策。隻好去拉扯紅梅,帶著哭腔道:“小夫郎,你說句話啊。你這到底是怎麽了。”紅梅腳下動了動,想向阿盛這邊靠攏,卻被繼父死死掐住,掙脫不得。耳畔聽到曹李氏低語:“想想你的孩兒,想想你的娘子。”紅梅終於又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任憑曹李氏拉扯擺布。


    其實事情到了這一步,真相已經一目了然。鏢師們看得分明,阿盛沒有說謊。曹李氏的言語,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摻在一起。關鍵是這個小夫郎,不知怎地,被這惡毒的爹拿捏住,不得不對他唯命是從。


    眾人見此不平有心相助,但這事確如曹李氏所言,是家務事。這種事便是拿到官衙大堂上去,也是民不告官不究。總之,受害一方不主動求援,外人永遠不好介入其中。


    曹李氏見紅梅俯首帖耳,心中得意,對幾位鏢師娘子道:“諸位可都聽清楚了,事件真相便是如此。這裏再沒你們什麽事,好走不送。”說完,扭頭對醜丫頭元寶道:“還不去把那個臭小子的嘴給我堵上。”阿盛見情勢片刻大逆轉,心中恐懼已極。他不明白,明明自己說的都是實情,為何那人還能如此顛倒黑白。眼看醜元寶獰笑著要來捉他,阿盛哭道:“你莫要得意,且等我家探花娘子迴來。讓她捉你們去見官,是非曲直到時自有公斷。”


    元寶聽得不耐煩,一腳踹到阿盛的小腹。這丫頭黑胖有力,竟然一腳把阿盛踢飛出去。阿盛也不知自己被傷到了哪,爬起身時便吐出一口血在地上。在場的鏢師娘子們,事先都沒想到,這狠毒的父女說動手就動手。她們臨時去阻擋,已經是來不及。鏢頭擋在元寶和阿盛之間,不叫她再對阿盛如何動作。拎著藥包的幾個鏢師也跑去扶住阿盛,從剛買的跌打損傷藥裏,翻出包應急用的藥丸給阿盛吃下。


    元寶仗著老爹在此,抬手去推開鏢頭。鏢頭一把擒住元寶的脈門,麵色凝重成了豬肝色。熟知鏢頭性情的人都曉得,她這是心中怒極了。


    鏢頭姓康,大號喚作康萬鈞。祖上有人出家做過尼姑,學了套達摩拳法,一套達摩棍法。後來還俗娶夫郎,無以為業。便開了家鏢局,走鏢做營生。至今,康家的威武鏢局在西北已經營了數代。算得上頗有名氣,此前一直做的是北方出關口的買賣。替小楊將軍送了趟家眷到京城後,才慢慢接洽些南下的生意。她們不在京城攬生意,隻從北麵把鏢送下來。各地都有當地老字號的鏢局,各家世代經營一方。把生意做過了界,便是到別個碗裏搶食,這可是行業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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