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德麵上陰晴不定。青杏背過臉去嗤笑這呆書生。暗道這還有什麽好遲疑的,早就是板上釘釘的事。陸柯見方明德此時猶豫起來,倒頗有些意外,探花娘子可不像是喜歡在外拈花惹草人。樊大郎人進了廚下,耳朵也留在了庭院裏。聽見方明德作這般反應,心裏也存了幾分擔心。


    方明德沉吟一會,這才對陸柯道出實情,“某月某日我與五殿下偶遇,殿下邀請我去吃酒。到了地方方曉得是樓外樓,吃得醉了就在那裏睡過去……”想到那朦朧中帶著色彩和汗水的旖旎夢境,臉上頗為不自在,但還是肯定答道,“醒來發現……總之,這孩子很有可能是我的。”


    此言一出,那邊樊大郎便是眼前一黑,耳中聽見狀元娘子又道:“明德妹子,此事重大,你可不能輕率。”方明德心裏一時間慌亂得不行,連連稱是,請陸柯千萬幫她。陸克法點點頭,看了看院中夕陽餘暉下的三個男子,又看看灶間露出的方家夫郎的衣裳一角,便拉了方明德進去堂屋說話。兩人在屋裏落座,秀才娘子問方明德道:“你既然承認那是你的種,我且問你,你真個打算留下這個孩兒嗎。”


    方明德聞言麵露錯愕,但她隻是為人古板,並不是個傻缺,隨即便明白了陸柯的良苦用心。


    試問誰家嫡女八字還沒一撇,就先弄出個庶子女來的。而且這個庶出子女的親爹出身也很有問題,出身青樓之事免不了今後被人詬病。有個從樓子裏接出來的小侍和孩兒,說的好聽些這叫作風流韻事,說的難聽點就是沒有節操,弄出了人命。對方明德這樣的道德家來說,這種事尤其難以忍受。合該隻有那些喜歡四處留情、和人春風一度的風流小姐浪蕩女子才做得出來。好人便是想上一想,都要覺得無恥有傷風化。


    還有句話。陸柯沒有直說。方明德的仕途正處於起步階段,她是個確有才華的,胸中又有番誌向抱負。用心熬下幾十年資曆,將來便是一品大員也做得。所謂萬事開頭難,眼下也最容不得馬虎。突然出了紅梅這件事,方明德的道德上便有了汙點。從政之人名譽上有欠缺,實在是個重大缺陷,保不齊日後有人拿這件事出來做文章。


    另一方麵,是從宗法角度講。天家大寶繼承講究“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普通百姓家家業傳承又何嚐不是如此。自然實際操作中免不了會有意外,比如出現庶女比嫡女年長。這種情況下不管如何處置庶女,都容易在家族內部埋下禍患。方明德和樊大郎結親在前。因著考學上進之事聚少離多。到現在正室肚子也沒動靜,嫡女尚且不知道在哪念腿肚經。


    考慮下最壞的情形,若紅梅這一胎生了個女兒,大郎生許久之後才生下嫡女。日後嫡女年歲幼小,甚至沒有嫡女。方明德百年之後。叫樊大郎如何在紅梅父女麵前自處。退一步說,紅梅是個願意守本分安心過日子的也還罷了。正室不過受些掣肘,依舊過得。


    可就目前看來,紅梅或許有些懦弱,卻並不是個安分認命的人。身為男子明明被人一再拒絕,還會厚著麵皮跟在女子身後糾纏。再說入了青樓的倌兒。又豈會不懂其中規矩門道。暗自留下恩客的種,事後木已成舟在上門軟硬脅迫。說紅梅不是早有圖謀,這話說出來也得有人信啊。一個紅梅就夠黏糊難受。又有個青杏這樣歪纏不講理的在一旁幫腔。真叫人心生恐懼,擔心他兩個如今說得可憐,日後卻要攪合的方明德一家不得安生。


    方明德聽了陸柯的分析,也想起當初師姐的警告。悔不當初慧劍斬孽緣,結果釀成今日的煩惱。不光把自己陷入麻煩。還要連累大郎受累,這是方明德不願意看到的。方夫人耳濡目染下。方探花一直覺著,天下夫妻都該像她父母親大人那樣和樂。男子就該在家裏快快樂樂地操心家長裏短,女子外麵的煩惱不能帶到內院去。


    方明德垂頭反省自己的錯誤,頭一迴覺得挫折到無力。陸柯問她可有何對策,方明德搖頭,說她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孩子隻能認下來,紅梅大約也隻能輸出來安置。方家人就這脾氣,做的事說過的話,哪有不認賬的道理。人在做天在看,欺心的事不能做。即使是無心而為,錯了也要承擔責任。


    陸柯歎了口氣,她願意和方明德做知交好友,何嚐不是看中她這一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曉得紅梅的事要惹禍端,卻也隻能為過往買單。


    陸狀元瞥了眼外麵院子裏四個男子,對方明德招招手,壓低聲音道:“其實還有個兩全的法子,你不需要接紅梅進家門,也不用擔心這個孩子未來可能帶來的困擾。”方明德聞聽此言,如同落水之人倉皇間瞧見根救命的稻草,抬起頭問陸柯何解。


    陸柯笑道:“我瞧你也是著急糊塗了。紅梅不過樓子裏一個不入流的倌兒,擅自留下客人的孩子,樓外樓豈能坐視不理。不然這故事傳揚出去,煙花男子們個個都學紅梅行事。恩客們誰還敢花銀子去煙花地買笑尋歡,這不是給自家添堵找麻煩嗎。”


    方明德聞言心念一轉,也想明白了陸柯話中之意,詫異道:“你……你是說,這個孩子不能要。”陸柯點了點頭,說道:“此話說來有些交淺言深,隻是我與你投緣,向來當你是自家妹子,才多嘴奉勸你一句。”方明德的年紀放在現代,自己還是大號小孩。因為過於執拗,內心其實也不比同齡人成熟,還存了些許天真。對於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她既有恐懼也有欣喜。這份情感和孩子的生父是誰無關,全維係於她方明德一人。陸柯叫她放棄孩子,方明德乍聽之下,並不能接受。


    見方明德還要再言語,陸柯抬手止住她道:“聽我說完,令堂現在不正在京城嗎。你不如拖延時日,改日去問問她老人家的意思。說不定以尊親的閱曆見識,能夠給你一個更合適的解決。”


    總算方明德心頭還存著一片清明,曉得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她也覺得此事瞞不住家中,自己不說,母親遲早也會從其他人那裏聽說。與其那樣躲躲閃閃,不如像個有擔當的女子那般,把這事和母親挑明,求她原諒和援手。便道,現下這關如何過去,還請姐姐千萬教我。說著躬身長揖,陸柯忙扶住她,不叫她給自己行禮。


    笑道:“你既肯聽我信我,我如何能棄你不顧。”說完,二人重又迴到庭院裏。此時,已經可以聞到飯菜飄香。樊大郎手腳麻利,雖然心事重重,也沒耽擱給方明德和她的朋友整治吃喝。可惜這裏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無心品鑒樊大郎的手藝。


    陸柯摸摸饑腸轆轆的肚子,覺得自己該快刀斬亂麻,直接對眠柳道:“柳公子,爾等所求之事非同小可。方探花未問過家中高堂,不敢輕易給出承諾。不如這樣,你們給她些時間準備。你們自己也多花些時間思量一下,如此行事值不值。”青杏口快,一句“卻不曉得方娘子仙鄉何處,幾時能給出確切答複”,脫口而出。


    眠柳喝退青杏,他是個水晶心肝的聰慧男子。聽得陸狀元代方探花答應會作考慮,便明白她們已然做了讓步。如今這事隻差著火候,目的要一步步達成。一時半會著急不來,催得急了反倒容易弄巧成拙。便代青杏向眾人到了個不是,然後很識相地拖著青杏紅梅,在樊大郎開席前帶人離開。待到這三人走遠,方明德和樊大郎各自都送了口氣。之後有趣的是,這小夫妻倆都閉口不提這樁尷尬事。隻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熱情款待今日來家中的貴客陸娘子。


    陸柯見她二人如此行事,心裏覺著好笑。卻又不能當真假作不知,不管這兩個大小孩。臨別方明德送她出巷口,陸克法對方明德道:“你家出了煩心事,我最近便不來叨擾了,令堂那裏也等你們這邊有了結果,我再去拜會。此事還需早些稟明令堂,切不可拖延隱瞞。”


    方明德到這會,也早把陸柯當做親姊姊般信賴。聽見這話,收起笑臉,正色說道:“我省得,今日邀請陸姐姐到家裏吃飯,不想出了這種事情。叫姐姐為我費心,卻是慎獨的不是,也不知怎生彌補才好。”陸柯擺手笑道:“你與我這樣客套做什麽。難不成是心眼突然開竅,準備做個玲瓏通透人了。”


    方明德沒弄明白陸柯這話是個什麽意思,等迴去家中。才想明白,狀元娘子這是在笑話她心眼太實。方明德對陸柯惱恨不起來,搖頭晃腦自我解嘲笑道:“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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