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和紅梅二人異想天開,鬼迷心竅,都忘記一件事。越是知書達理的人家,越是愛惜臉麵。娶個煙花男子做小,雖不違背社會常理。卻明擺著告訴別個,自家在道德方麵有欠缺。為人言行不一表裏不同,總歸是很打臉。


    再說孩子,有一就有二。隻要是個男子,就能生孩子,難道探花娘子日後就不能和別個生去。紅梅腹中這個還不知是男是女,是女兒尚有一絲希望和對方理論。若是個男子,這談判的分量又要減去幾分。就算紅梅在樓裏能藏著掖著等到這孩子足月,還有另一道坎等著他。須知生育之事對女子來說無關痛癢,對男子而言卻是要經曆一道生死鬼門關。生育之後,調養不好,還會留下一輩子的病患。眠柳言道:“紅梅,我且問你,你做這個決定前,真個想到自己會承擔什麽後果嗎。”


    聽了眠柳的話,紅梅和青杏才曉得事態嚴重。紅梅想了一通,倒是認命了,跪下就給眠柳磕頭,哭道:“公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與孩子無關。紅梅鬥膽,不管是男是女,都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便是今後探花娘子不認,對我來說,這也是唯一個血脈相連骨肉親人。”青杏看著不忍,在旁低聲幫襯道:“公子,紅梅很慘的。他是被親娘賣進來的,已經在這世上沒有家了。”又把紅梅和方明德“相識相知”說了一遍,大體情節也都對,隻是細節上略有改動。


    眠柳被青杏言辭觸動心事,他何嚐不是個有家不能迴的人。又聽說紅梅和方明德確有前緣,並非簡單恩客與倌兒迎來送往的關係,心裏有了些鬆動。就在他猶豫的這會兒,不留神紅梅已經把額頭磕出血漬。眠柳忙叫青杏把他扶起塗藥。答應下在這事上為他出頭。隻是眠柳不過是個倌館頭牌,又能做些什麽。不過是找上方明德的家門,軟磨硬泡叫她認下這個孩子,頂好再把紅梅贖買出去。


    方明德住的小院,青杏、紅梅都認得,領著眠柳當即找上門去。他們還不曉得方探花的正牌夫郎樊大郎已經進了京,如今就在小院裏住著。一口氣快要走到跟前,幾人才想到這個時間,探花娘子不曉得在不在家。不過既然來了,總得試一試。青杏便上前去叩門。不一時聽到門裏有腳步聲。門吱呀一聲開啟,裏麵站的人與上次的不同,卻是位俏生生的做夫郎打扮的少年。青杏心裏抱著一絲僥幸。上前問道:“這裏不是方探花府上嗎,這位哥哥是哪個?”


    樊大郎本來還笑臉迎人,聽到青杏話頭不對,便對麵前幾人心中有了芥蒂。但還不知道來挑事的具體是哪個,看看眠柳像是主事的。就對他道:“不知這位公子找我家娘子有何貴幹。”此言一出,三人再沒的懷疑。眠柳事不關己還能鎮定自若,笑著和樊大郎說話,道一句“原來是方探花家的夫郎。”那邊紅梅和青杏兩個因為心裏有鬼,都齊齊變了顏色。


    樊大郎也不搭話,見鄰裏有人向這邊探頭探腦。為著方明德聲名計,便道:“三位隨我進來說話吧。”說著引人進了庭院。這處院落不大,庭院也小小的。勝在幹淨利落。滿院子鋪滿了地磚。院子裏靠著廂房有顆梧桐樹,這個時節剛好枝葉繁茂、冠華覆頂,遮的一地好蔭涼。四人便在院子中,陰涼地裏說話。巴掌大的小院當中隻有兩把竹椅,一把眠柳坐了。另一把紅梅和青杏都不敢去坐,齊刷刷在眠柳身後站定。


    樊大郎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無意間瞥到紅梅的腰身,心裏就是一咯噔。故意不把目光往他身上看,也不主動把話題往他身上說。眠柳雖身在風塵,容貌氣質修養卻都是一等一的好,和他說話並不讓人生厭。樊大郎給他上了茶水,不緊不慢道:“我們鄉下人定親定的早,我家與娘子家又是世交,因而自幼便定下姻親大事。小時耍玩在一處,長大後便談婚論嫁做了夫妻。她歡喜我,我歡喜她,一路順風順水。


    探花娘子有個毛病,自幼就愛板著臉麵說教,又常自持正義。為著這點,她的言語上得罪過不少人,行事上也帶些傻氣。嗬嗬,便是我與她之間,說實話,她多數時候,也不大懂得心疼人。但有一樣,她認定的事就一定會這樣做下去,真個是撞到南牆也不迴頭。有時候看著我家娘子,便覺得看到了天荒地老,她大約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了。”眠柳被樊大郎的話勾起興致,想要聽更多別個的幸福。樊大郎卻說了句總結的話,表明言盡於此,無需再談。


    “早先有人道,我家娘子在京中時有男子上門糾纏,我與嶽父母都是不信的。之後我家弟弟有事過來京城,在這裏小住過一陣子。去書信家裏時,給我說大可不必擔心嫂子。事實也確是如此,你們既認得我家娘子,就該曉得她是個方正性子,不合禮法她是從來不做的。”


    眠柳轉身去看青杏、紅梅,目光詢問他倆道:“你們那日不是你情我願,是做了手腳的?”青杏目光躲閃,此事正是他經手。紅梅起先以為眾人那日是酒後亂性,事後覺察出不同。找青杏核實過,他知道真相,此刻也是垂首不語。眠柳恨他倆對自己欺瞞,可想著紅梅強留下的那個孩兒。權當是可憐那個無辜孩子了,硬著頭皮對樊大郎笑道:“方夫郎說的極是,隻是女子們在外,少不得會有應酬。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有些事也是天意注定,無有他法。”


    樊大郎冷眼旁觀這三人的互動,看出眠柳應該是個說客。正主是那個有身子的,另外個小子卻不曉得此行為何。聽了眠柳的說辭,他也不著急迴答,突然問道:“幾位都是我家娘子的藍顏知己嗎。”


    眠柳麵露尷尬,迴樊大郎道:“他倆是伺候我的小子。”說著給樊大郎介紹青杏和紅梅,指著後者道:“這孩子心慕探花娘子,年輕不曉事做了些錯事。求到我這裏。我也無甚辦法。隻能帶了人過來,求探花娘子和夫郎給他條出路罷了。”正要再說些軟和話懇求樊大郎,不料紅梅不待眠柳說完,幾步在樊大郎麵前撲通跪下,撫著小腹哭道:“方夫郎,我曉得您恨我。但這個孩子確是方探花的種,還請您幫我留下這個孩兒。”


    此事真假姑且不論,樊大郎心裏本就膈應,卻有火發不出,著實氣悶。他不像樊二郎心直口快。遇到這種事也不和人囉嗦,抄起擀麵杖把人統統打出去。甚至根本不叫他們進門,在門口就把人罵走。樊大郎站起身。避開不受紅梅的禮,冷冰冰道:“我恨你作甚,我不認得你,更不曉得你腹中孩兒的娘是哪個。你自己的孩子,愛怎麽生就怎麽生去。跑到我家裏來胡言亂語作甚。”


    紅梅泣不成聲,青杏便道:“你是好人家夫郎,當真不曉得我們的難處。樓子裏養孩子容易嗎,除非你有心叫方家的骨肉流落風塵。”這話說得惡毒,竟是連樊大郎將來的孩兒,方家的男女子孫都捎帶上了。樊大郎再軟和的脾氣也要反駁他。他氣得怒極反笑,對青杏道:“這位不曉得是哪個,也是要給我家娘子養孩子的嗎。”


    青杏是有過這個想法。隻是一時沒有得逞,後來又有了新目標,這才不再把方明德放在眼裏。聽了樊大郎的話,頗有些自得道:“小爺我眼界高著呢,區區一個探花娘子算什麽。”樊大郎道:“正該如此誌氣。你們都走吧,我不想再和你們言語。”說完。打開院門,對眠柳三人下了逐客令。


    院門一打開,外圍竟然圍了一圈人,這些全是適才眼睛跟著樓外樓的招牌紅人過來的。見打開了院門,裏麵四個男子神色各異。哭的哭笑的笑,有人鬱氣有人懊惱,越發不肯就走,都留在原地看熱鬧。


    眠柳向來被眾人捧著,便是被人行注目禮,也是高帥富的愛慕居多,哪曾這般近距離被眾屌絲的猥瑣眼神刷下限。一時間又羞又惱,氣得跺了跺腳,對青杏和紅梅兩個道:“哎,你們真是……”他也說不下去什麽,對樊大郎福了福,道了一聲叨擾,便要告辭離開。青杏沒想到樊大郎看起來挺好說話一人,居然如此決絕,竟是一點不留迴旋餘地。


    紅梅猶自不甘心,跪著上前幾步,抱住樊大郎雙腿,哭道:“我不走,不管你認不認,這孩子終歸是方家的血脈。我隻求你給我一個安身的地方,讓我把孩子生下來。”樊大郎被紅梅猛地抱住腿,怕傷到胎兒,也不敢用力推他。看紅梅哭得不成樣子,隻覺得一陣惡心。說什麽隻求一地安生,青樓男子要怎麽安生生孩子。還不是隻有一個辦法,叫人贖買出來。花銀子是一碼事,怎麽安置就是另外一迴事。樊大郎自己隻是新婚沒生育,日後自然會有自己的孩子。犯得著從那種地方給方明德找小侍,在自己前頭生下孩子嘛。


    青杏猶自在旁邊言語道:“想不到同樣身為男子,你這人居然如此惡毒。連娘子的親生孩兒,也要拒之門外。真是毒夫妒夫,大戶人家哪個不給娘子找一堆小侍去。”眠柳瞧青杏說得不成話,樊大郎麵色越發不好,忙道:“快別說了。”


    樊大郎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隻能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外間圍觀的眾人指指點點,有的說這青樓男子果然沒臉沒皮,有的就抬杠說這位漂亮小哥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娶夫生女郎目的就是要生孩子,不管誰生出來的,隻要是自家親生,便多多益善。旁邊便有人道,小倌都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誰知道那肚子裏揣的是哪個的娃娃。大約是看這家的小郎君軟弱好欺負,就栽在她家頭上,找接盤俠呢這是。


    ps:


    午後意外下雨了,雨點打到地上,泥腥味和青草味打著滾往鼻子裏鑽。瞬間接了地氣,人也活泛過來。可惜時間太短,不到吃飯時間,雨就停了。到晚間萬家燈火時,地麵已經幹了。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泥是泥草是草,沒有馬。


    阿米豆腐,心之所動,突有頓悟。


    便如以“有”證“無”,以“善”證“惡”,以“不仁”證“有道”,以“無情”證“有愛”,以“天下興亡”證“大道恆昌”……今日午後的雨,你是在證榮枯本一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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