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德在席間如坐針氈,不一會這些人的話題,就討論到個人情感生活問題上去了。方明德有種交淺言深的感覺,大家都不熟,你們問我與夫郎關係如何作甚。那些人見方明德期期艾艾說不出來,卻是哈哈大笑。


    方探花以為這些人行事說話,純粹無聊使然,但是她錯了。其中至少有一個,是領了顏妃的懿旨來試探她的。殿試已過,方明德不負“眾”望得了個好名次。顏妃重新把姬璞的親事問題提上議事日程,主要考察對象有兩個,一個是秦小豬,一個就是方明德。秦少監外貌受男子們喜愛,二皇子近日似乎也與她多有接觸。可是聽了她與姬璞打交道的幾次具體經過,顏妃又猶豫起來。


    這個丫頭性情如此柔弱不堪,雖說自己為著皇兒的幸福著想,想給他找個可心的。可這個模樣的秦小豬,將來能在自己百年以後,庇護照料好姬璞嗎。顏妃自己的婚姻生活處於一邊倒態勢,其實不光是他,宮中任何一個男子對上女帝都處於弱勢。


    可他就是有種古怪的執拗,認為夫妻之間,若是一方過於強勢一方極其弱勢,這二人必然沒法長久。尤其這強勢的一方,還是社會公認的弱勢群體——男子。陰陽顛倒有悖人倫,聖人教化裏都是這麽說的。


    如今方探花嶄露頭角,顏妃雖然之前有一陣子,認為這人過於方正無趣。但考慮到自家皇兒在外的名聲,似乎正好應和了“邪不勝正”的說法。自己是沒法教好姬璞了,索性把這孩子交給他媳婦管去。找個端方又上進的女子,把她和二皇子湊在一處。想來時日長久,在她的熏陶下,姬璞也能循規蹈矩過活。這樣日後沒有他母皇寵溺,這孩子在姊妹手底下討生活。也不至於難過。


    顏妃想著想著,想到自己沒了、女帝沒了,姬璞一個人孤單存世。這麽個壞脾氣的小子,可怎麽獨自活下去。他越想越是憂心,最後竟然落下淚來。正好姬盂來求見他。姬盂和他熟悉,一麵叫人通報,一麵便自己跟了進來。正好看見這麽一幕,姬盂不禁心中一咯噔。走上前幾步,拉住顏妃道:“阿城,你這是怎麽了。”


    王家在顏妃這一輩。女子排行是“卿”字輩,男子用了個同音不同字的“傾”,顏妃在家時的芳名喚作傾城。當初他與姬盂交好。兩個人便是你喚我“阿城”,我叫你“阿玉”。好久沒聽到這熟悉的舊稱,便是親近的王家人,現在也不能隨意稱唿顏妃的小字。


    身份相當又親近的,能夠且願意還叫他一聲“阿城”。似乎也隻有姬盂一個。顏妃被這個舊時稱唿勾起對以往的懷思,恍惚間覺得真個是人生如夢。莫明的傷感層層疊疊浸染心頭,淚水更是如何也止不住。姬盂本意是勸慰顏妃,沒想到一句話引得這人愈發傷心,卻是他的不是了。


    如此他便不敢再開口。小心翼翼拉著顏妃的手,挨著他在美人榻上坐下。兩個人簇擁到一處。頭挨著頭,肩並著肩。姬璞興衝衝跑到顏妃宮裏說事,抬眼看見這二人背對著他坐著。麵對一池隻有星星點點綠色的荷塘發呆。揮了揮手,叫人不要聲張,自己又原路退了出去。


    姬璞迴到自己住處,依舊一臉不快。葳蕤便跟著他在屋裏兜圈,如影隨形。姬璞一個人想心思。卻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突然打住不走了,葳蕤一頭撞到他身上。鼻尖撞地酸疼。眼中含淚看著姬璞,不曉得他這是為甚。姬璞瞧瞧這個傻小子,問道:“若是我遇到件難過的事,你會安慰我嗎。”


    葳蕤搖搖頭,姬璞詫異道:“你不是最和我要好嗎,怎地如此薄情。”葳蕤道:“我不會說話,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人。”


    姬璞無語,自己怎地和個傻子較真。便又換了個說法,問道:“那你會和我抱成一團,叫我別傷心嗎。”葳蕤點點頭,道:“聽起來不難,要是你想,我可以這麽做。”姬璞覺得自己簡直沒法和葳蕤交流,歎了口氣,道:“我要出宮,你好好守在這裏。若是有人找我,一律說我已經睡下,不見人。”葳蕤奇道:“現下才辰時,殿下不吃飯就要午睡。”姬璞惱了,和他歪纏不清。深吸一口氣,才道:“你別管其他,沒人來就算了。有人來問,你就這麽迴。”葳蕤點頭應下,姬璞便換了身女子裝扮,搖著折扇出了東華門。


    東華門不光是太女的居所所在,門裏門外也是宮中內臣和外間交易互市的地方。宮裏上下人等一應吃喝用度,好些都是這裏買來的。除此之外,外間上貢的好東西,也要從這個門裏進宮。尤其清晨日暮時分,京城人言道,論起繁華景象,城中別處皆是難與此間相比。


    姬璞出宮這會正是午後開市,適逢三月早春,南方運來一批奇異蔬果。內司采購用不了這麽些,不能盡數買下。便有京城富貴之家的管事交易,爭相搶購。這些玩意一般有錢也買不到,拿迴去不管是自家吃或是送人待客,都是極有麵子的。


    雖當世有水路陸路往來京城南洋,溝通南北商貿。可是一枚小小果子怎堪舟車勞頓,好生的東西走陸路到京城多半也要壞了。如此隻好走水路,遠洋大船上的空間都是有限的。運來的果子還要供應宮中,可以流到宮外的數量有限。所以那會想嚐個鮮當真是不容易,這才叫一眾人等搶破頭競價。


    姬璞看了一會覺得很沒意思,他雖身處鬧市,卻有些形影相吊。頭一側又想起一個人來,不曉得那小豬這會在做什麽。他是曉得後來小姬璞見過秦小豬的麵,大姬璞也一度動了殺心。小豬既然對他的毛病知之甚詳,想來也早對自己的態度轉變見怪不怪。


    姬璞一度打算拿秦小豬做媳婦儲備,不知不覺間將二人關係置換到男女關係上來。竟然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那小豬如此膽怯,也不曉得上次被大姬璞嚇壞沒有。雖知秦小豬在那樓裏沒做什麽,他還是有些不快。偏生還是他自己把人領去的。叫他發火也沒處發。


    姬璞心裏有些鬱氣散不開,便叫過一個尚食間的小小子,從他那裏要了個大菠蘿過來。拎著拿去看秦小豬,順便招惹她一番散心。


    秦小豬那日吃了姬璞一通恐嚇,心裏愈發覺得樊二郎是個真好的。兇是兇了一點,可待人實誠。偶爾也還算可愛,仔細一看居然還挺好看。正好今個休沐,大早上便跑去找栓子。問她小蔡大人的那本字帖刻的怎麽樣了,她要用那活字給席家村去封書信。栓子盡數接過秦小豬的爛攤子後,便盡心做此事。不像秦小豬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什麽事都做個開頭,便好久沒得下文。栓子見小豬師傅又記起這事來,笑嗬嗬請她稍待。等她把屜上一籠蒸糕取下、放好。才領了秦小豬去看她刻的字模。


    秦小豬等栓子打開木箱吃了一驚,隻見滿滿當當一箱子全是。秦小豬問栓子道:“這些有多少字。”栓子想了想道:“該有小萬把,好些重複的,刻起來便快些。”又從裏麵拎出個小布袋,打開道:“還有師傅你說的標點句讀。都是按照單個字模大小刻的。”猶豫一下,撿了其中一塊遞給秦小豬問道:“師傅,我還是想不通,你叫我做這沒有字的白板做什麽。”


    秦小豬拿過來摩挲一番,一本正經道:“你不懂,這是空格鍵。”說完。自己嘿嘿笑起來。栓子不曉得秦小豬在笑什麽,口中猶自道:“是不懂,就是不明白才問你的。”秦小豬大手一揮道:“別著急。我一會演示給你看。”


    說完拿來一張有棱有角的茶盤樣東西,拿字模標點排了一首小詩放在上麵。小詩字數有限,占不滿整盤,她便用空白字模把周圍盡數填上。又叫栓子把她屋裏印泥拿來,兩人一番操弄。折騰出來張印刷品。秦小豬得意地舉著那張紙給栓子看,之間一張大白紙上中間一片紅。紅色中間。有一首清晰地小詩,正是小蔡大人的筆跡。按照現在的市場行情,蔡玉琦的手筆便是這樣轉錄的,也值不少銀子。


    師徒兩個沒有一個一心向學的,看著那張紙,隻覺得就像是自己親手印出一張銀票來一般,在院子裏就得瑟開了。兩人正在胡鬧,一個人走進來。秦小豬打眼一看,秦八角今個迴來了。高興地舉著“銀票”跑過去,向她賣弄。秦八角見小豬師徒真個弄出個玩意,也是佩服。她接過小詩細細看來,上麵寫著:“黑夜,你給了我黑色的眼,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頗不和韻律,隻是含義雋久有趣,引人深思聯想。


    句讀也是亂七八糟各種都有,這個且不說它,有個問題比以上都嚴重。


    秦八角叫過一旁,做白日夢數銀子的秦小豬師徒,道:“過來,過來,你倆都來。”兩人不知所已,一起走到近前。秦八角才道:“這字是誰寫的。”秦小豬驕傲地迴答她道:“小蔡大人。”秦八角“哦”了一聲,把紙上的字指給秦小豬,說道:“你看,全是反字。”


    秦小豬瞪著眼睛去瞧,可不是如此,刻出來是正的,轉印自然是反的。栓子摸摸鼻子道:“難怪我覺得有點不大認識了,卻是全反過來了。”想到一箱子的字連同標點全報銷沒用,師徒兩個都沮喪,這下真的隻剩白板了。


    秦八角瞧著好笑,可她倆實在可憐,便出言安慰道:“也不是全然沒用,你們用那些字模印出來的反字再刻一遍,不就成正的了。”這倒是個好提議,秦小豬和栓子一心奔著銀子。為了日後能憑空印出白花花的票子出來,兩人互相寬慰幾句,不就是重頭來過嗎。正好秦小豬前些時日弄到手一塊檀木,是蔡婆子收拾庫房時找出來的,是個瘸腿的花幾上拆下來的老料。


    秦小豬走那裏路過,一樣看見就再不肯挪腳。東扯西扯站了好一會,蔡婆子才弄明白她是想要那個破爛小幾。蔡玉琦日前交代過她,秦小豬受她所托做些小玩意。要是需要用到木料,叫她酌情找些合適的給她。


    蔡婆子指指那個壞了的家夥什道:“秦娘子,你要這個。”秦小豬點頭跟吃豆子一般,蔡婆子道:“這個破成這樣。”秦小豬笑道:“破了好,不破我怎麽把它剁了。”


    蔡婆子心道,原來是拿去練手的,便叫人把東西抬到她屋裏去了。現下卻是剛好,拿來做字模。比之前用的棗木還要好。檀木木質不變形,木質細膩,便於刻畫細微處。


    秦小豬便把收藏起來準備做傳家寶的紫檀交給栓子,交代再三,說那刻下來的木屑可得給她留著。秦八角笑道:“《千金方》上有載,紫檀精粉可緩解筋骨疲勞,治療關節炎症。想不到小豬你廣博至此,連這樣生僻的法子都曉得。”


    秦小豬聞言也笑了,訕訕道:“我不是用那個治病,是用來美容的。”想到這世道隻有男子才需以容貌取勝,本身她就被人說是胭脂習氣,再把美容掛在嘴邊,簡直沒法活了。她後麵的話越說越小聲,秦八角沒聽清楚。她也不是真個要過問秦小豬如何用那些碎渣子,反正這小豬的花樣多著呢,隨便她玩去吧。


    在秦八角和栓子的古怪眼神中,秦小豬又用那堆反字給樊家兩個和方家各印了一封書信,美其名曰考驗錦兒和方夫人的智慧。然後便當著二人麵封了信,信封正麵寫上地址收信人,反麵還畫了個豬頭。和秦八角一道,幫忙栓子把死沉的檀木送迴她的住處。這會才能和秦八角好生坐下來說話,其實二人也沒什麽好討論的。話題中心便是方明德中了探花,不管是誰請客,總之是要吃一頓以示慶賀。


    照秦小豬的意思,她自己動手味道最好。隻是委實麻煩了些,最近也不得閑。太貴的不行,豐樂樓那樣的太貴消費不起,檔次太低又不成樣子。最後定下州北八仙樓,既有名氣,也不是頂貴,幾人湊份子就差不多。因著秦小豬在軍械監混的不錯,秦八角叫她出大頭。秦小豬爽快應下,這當然是瞧在樊大郎的麵子上,和方明德本人無幹。


    秦八角前腳離開,姬璞後腳進蔡府二門。他的心情現在越發不好,滿心期待想去折騰秦小豬。到了軍械監撲了個空,被告知這人今日休沐。老天也和他過不去怎地,他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於是又追到蔡府上來。盤算了一路等見到秦小豬,就一把把大菠蘿丟她臉上去。


    哪知他一進府就叫多瑪身邊的小子截胡,把人迎到少爺房裏去了。多瑪麵有不豫,見到姬璞來,臉色才好了幾分。見他手裏拎著個大包裹,叫拿過來看了,卻是個大個菠蘿。這下他也不擺臉色了,滿眼期待看著姬璞,問道:“可是給我帶的。想著見你,你就來了。來便來了,還帶這麽金貴的東西。”


    姬璞再沒別的好說,木著臉說道:“不錯,是給你的。”他也不是可惜東西,隻是覺得一會見到秦小豬,手裏沒東西丟她有些缺憾。又不好拿折扇丟過去,這把是他心愛的。上麵有蔡玉琦提的詩畫,拿到街上有事沒事扇兩下很是拉風。丟給那個文盲豬,實在平白糟蹋好東西。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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