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女姬璋與遼國使臣密談後沒多久,遼國內部決策者就她提出的“貿易換賠款”建議,進行了深入廣泛的探討。因著時至今日,遼國各部族間交易,依舊是以物易物居多。好些人根本想象不到對大順全麵通商,會帶來何種後續影響,最後通商利大於弊的看法占據上風。


    這所謂的“利”有兩點,一是各部族渴慕南方中原腹地好東西久矣,卻除了戰爭,再沒有別的法門獲取。通商打開供需通道,這就使得這種需求有了宣泄的途徑。二是可以借此在大順內部,扶植一個親善遼人的皇女。這位皇女和遼國貿易越是密切,也就是越發被這層關係束縛,這是後者樂於看到的結果。


    遼國有識之士認為的弊端,其實也與以上兩點相關。一來她們擔心遼國屬民因此便利,長此以往失了好戰尚武的精神。二來則是出於對姬璋的不信任,認為不得誌、孱弱的狼崽子也還是狼崽。牧人用自家牛羊養大它,也不能改變狼與狗不同的事實。


    一時間上述兩種觀念針尖對麥芒,在北方決策上層形成對峙。但是最終的決策者還需要更務實的態度,她麵對的是不通商便要即刻拿出大筆現銀賠款、或者傾家蕩產再圖一戰的選擇。可以說遼帝的選擇並不多,到了這種時候,她的選擇權也不大。最終結果其實是內部各方勢力角逐妥協後,達成的一個平衡。給四皇女姬璋帶話的,依舊是那個南麵漢人遼官。


    這人聲稱大遼上下皆對殿下的處境報以同情,也希望通過己方的努力,改善現有不公平的一切。經過多方協商,遼帝決定,認為四殿下的提議是可取的。這一席話。最終奠定了姬璋對遼和談成功的基礎。姬璋內心歡愉,卻沒掛在臉上。聞言鄭重其事,起身衝著北方深深一揖。感謝遼帝和諸卿相對她的大力支持,這個計劃成功有我的一半,也有爾等的一半。


    遼使隻道四皇女心中感激,卻不好明言,故隻能用這行為含蓄表達。於是用心記下所有細節,迴朝之後,南朝文人習氣發作,把這事添油加醋告知遼帝和南北文武。除了講述一個簡單事實外。又說了不少歌功頌德的話。叫人聽了好不快活,北麵林牙南麵錄事官皆詳盡記下此事,載入史冊。作為大遼與順開戰前後。雖敗猶榮的明證。


    且在其後附有評論道:征服一個國家,不戰而屈人之兵為上策。同理,掠奪金銀或可享受一時。獲取他國未來實力人物的好感,卻可以坐享一世好處。尤其這位親善人士的實力還是大遼扶植起來,好壞盡係於己方之手。說白了。這位未來就是北遼利益在中原的代言人啊。


    先前那些反對聲,因著姬璋興之所至的一禮,弱了下去,漸漸被其他聲音壓過替代。最終在幾乎全民通過的情況下,四皇女拿到了直通幾個大部族的商貿權。這結果好的出乎了大順使團的預料,但是戲還沒演完。誰也不敢鬆懈。主使袁幼亭、副使侍郎蘇漁,在與四皇女的一次會談中大吵起來,三人意見分作兩派。姬璋一人對上正副二使。兩邊互不往來,幾近決裂。


    這種結果正中遼人下懷,一名王姓官員秘密攜帶大量物質的到來,更加堅定了遼國的決心。和談的結果自此已經可以看見,正與四皇女預期一般。通商的部族略有增減。但是大局已定,互市即將深入北遼上下各處。


    很快。女帝就拿到了這次和談前後的詳細呈報。不光是來自當事人,也有明地裏暗地裏的各種側麵報告。姬璋也就罷了,女帝對於自己的骨血向來有自信。她的皇女都是優秀的頂尖人才,允文允武。倒是那些個充軍的潑皮們有些意思,居然從聖人大道裏想出這麽市井刁鑽的法子。女帝眼看心願達成,一時高興。便大筆一揮,命膏藥錢等人也不必等到換防,直接隨同四皇女的和談團返京。


    消息到了北邊,人人興奮。連這等不起眼的都受此嘉獎,餘下眾人自然都少不了好處去。便如姬璋事先和膏藥錢說過的那樣,女帝無法為她們正名,獎賞也來得不明不白。這幾個都是充作使節團的護從,才得以去往京城,拜謁女帝。


    殿試的答卷在統一堪閱評測後,分作一二三來。錄了名冊,並試卷內容,一同呈給女帝批複。女帝大致翻下來,頭三名已經心有定算。至於其他名次,其實才學相差不大。看到言辭上進、忠君愛國,卷麵整潔、文筆端莊清麗的,也可以相應向上提一提。若是言辭激烈,雖是針砭時弊;其餘各項再好,也要落了下層。理由無他,國家不需要熱情洋溢的批評者,更需要穩健務實的實幹家。


    方明德雖然曆練少了些,但一顆為國為民之心天地可鑒,對女帝言語間又透著無比尊崇。這樣的人才不提拔,那科舉製還有什麽意義。至於她前麵的幾位,便是問題百出。雖然她們辭藻華麗,個個錦繡文章。可是這些人或堪破世情,或心存怨憤,字裏行間透漏出玩世不恭態度和激烈情緒,都是不可取的。


    如此,叫這初出茅廬、尚未在萬丈紅塵裏浸染過,白紙一張般的方明德得了個天大便宜。居然一路凱歌,勇往直前,撞翻前麵數位前輩,得了個好看的名頭。


    傳臚當日,人人跌破眼鏡。連方某人本人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得個與當年小蔡大人相同的名次。師姐仔細聽下來,在二榜一十二名聽到自己的名字,已是心滿意足。看方明德還在發愣,不禁嘿然暗笑,這個方明德前些時日都擔心的病了,如今可好,一舉做了探花娘。


    方明德哪裏還聽得進後來眾人說些什麽,她不理解什麽叫“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自然想不通為什麽自己能有此殊榮。茫然隨著眾舉子在保和殿裏行禮叩拜謝恩。史書有載:時丹陛大樂奏《慶平之章》。諸進士行三跪九叩禮。而後由禮部堂官捧榜,雲盤承榜、黃傘前導,出太和門、午門。一甲三人插花披紅,由鼓樂儀仗擁簇出正陽門。跨馬遊街後,備傘蓋儀送迴會館住所。其餘二甲,三甲由東華,西華門出宮。


    同來的諸舉子中,當屬方明德名次最好。迴到寺裏,許多人向她恭喜道賀。方明德卻無平日睿智模樣,也不曉得說些什麽。師姐不去管她。笑嘻嘻地準備銀子找人去各處投遞報信。不光方家和二秦那裏要招人去告知喜訊,還有方夫人在京中的舊時,方明德在書院的師長那裏。也是要說一聲才好。


    禮部侍郎張端和剛剛知道,小同鄉方明德居然被女帝擢拔超前好幾位,一下子成了探花。她的心緒有些複雜,鄉黨鄉黨,同鄉在朝為官天然就是一個黨派。有個小老鄉入得陛下法眼。日後十有八九便要飛黃騰達。今後彼此互相提攜,這也是一樁美事。可惜家門不幸,不肖的內侄年前來的書信,她還大略記得。說是祖宅無端遭了火患,鎮上許多人家同一時間起屋,四下爭奪工匠。內侄重金聘請了一位外來的匠人。後來才曉得這人是受別家相邀來的。


    工程已然開始好久,那家人卻還抓著不給放人,委實沒意思。似乎那家人便是姓方。今年也有舉子赴京,不知可便是這位方明德。幸好當時自己給內侄的說法言辭嚴厲,叫她不要仗自己的勢欺負鄰裏。最後聽說兩家合用一個匠人做事,這事也算是勉強和解了,就算是得罪方家也沒得罪很深。


    若果真次方便是彼方。按說自己也算仁義,並未從中做什麽。到了此時。她要是明白事理,就該與自己盡釋前嫌,親善一番才對。若是這丫頭小肚雞腸,自己其實也不懼她。一榜出來多少人,名次在前卻混的不如後進者的事時有發生,端地看你會不會做人。念及於此,張端和也放下心思。迴去後叫內人打點一份差不多的賀禮,叫人送去給方明德。與方夫人有舊的那些,都各自得了消息,亦有應酬來往。


    消息到了鎮上,方家滿門俱是歡喜。樊大郎稟明尊長,要親自迴村和樊家二小說道此事。方章氏笑道:“去吧去吧,把那兩個孩子一並接到家裏來,大家好生樂樂。”老太爺和太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也願意和小輩胡鬧。老爺子對樊大郎道:“我記得秦小豬還有個徒弟在鎮上,你們若是高興,把她也叫來耍玩。”一屋子人聽了這話都笑起來,自從屋舍被毀重建以來的不順心一掃而空。老夫人一語成讖,說方家複興都在方明德身上。如今果然應驗,自是得意非凡,叫住方夫人和她一道去給祖宗們上香禱告。


    方夫人麵上依舊風輕雲淡,謙謙君子模樣,其實心裏也是歡喜的。與別個不同,歡喜之餘,她還有些擔心。明德這孩子年紀輕輕便一帆風順,輕鬆得了個好結果,其實未嚐便是件幸事。隻是這檔口對著一家子笑臉,她這話卻是不好開口。便閉口不言,隻隨著眾人高興行事。


    樊大郎坐著老劉嬸的馬車,由家中一個小小子陪著迴到樊家。把這喜事說了,那兩個都笑起來。錦兒憨憨傻傻說不出什麽門道,隻是打躬作揖給樊大郎道喜。樊二郎就比妹子頑皮許多,抱著哥哥道:“哥哥如今心願得償,終於做了狀元夫郎。我等也要雞犬升天,分些好處。”樊大郎笑道:“少不了你的,一會都和我迴鎮上。父親說要請大夥吃酒,老太爺還讓我把狗丫也叫上呢。”


    樊二郎和錦兒聽了這話,都哈哈大笑起來。平時看不出來,此刻方知曉原來方家的老太爺,才是最愛混鬧的。樊二郎便打發錦兒去尋狗丫,留哥哥和老劉嬸他們稍坐,自己去到隔壁給郭二叔說這件好消息去。因著郭二叔身子不便,近來多數時間都是和樊家兩個搭夥過日子。他和錦兒要去方家吃酒席,要先跟郭二叔說一聲才好。


    樊大郎也知道其中緣由,便笑著叫他自去。樊二郎推開二嬸家院門,郭二叔正倚在窗下繡花。樊二郎跑過去仔細一瞧,見是個小巧精致的虎頭帽。拿到手裏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這針線功夫著實漂亮,比自己和哥哥都好。郭二見他難得小孩子脾氣,便笑道:“這個不好給你玩,我給你另作方帕子吧。日後等你有了孩兒,要多少,我便做給你多少。”


    樊二郎被後頭這句話羞紅了臉,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打斷郭二的話頭,說了方明德中探花的消息。郭二聽說這消息,也為樊家三人高興,說道:“你們老樊家看人是極準的,一個兩個都那麽好。聽說秦娘子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如今樊家的媳婦方娘子也一舉中第,得了進士探花。”又問樊二郎,將來是不是會全家搬到京城裏去。樊二郎本想拿方明德的喜訊解自家的尷尬,不想被郭二一席話說得更加羞臊。


    心道秦小豬如何與我等有何幹係,她是說過要接自己和錦兒去京城。可是自己憑什麽就非要聽她的,大老遠離鄉背井去那繁華奢靡的地方。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那裏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說到自己的家,他也早到了可以成親的年紀,卻還老大不小在家裏住著,這是為了誰,他說不清楚,或許是羞於出口。可歎那個傻缺,竟似全然忘記這事一般。


    樊二郎羞得不行,不肯與郭二再說,匆忙告辭迴了自家小院。一摸麵頰猶自燙手,他直接去了灶間,攬水拍打手臉。不經意間望了一眼水中,見水裏有個青絲雲鬢芙蓉麵的倒影。樊二郎不禁有些怔怔出神,他突然有些懷疑自己,也懷疑秦小豬。自己不過是鄉野間的無名野花,便有幾分顏色,也斷不敢與富貴牡丹爭奇鬥豔。那小豬這麽許久沒有消息,是忘了自己嗎。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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