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蟈蟈瞧著沈茂德臉上神情不對,想要探頭來問。但時間緊迫,後者已經沒得空閑和她細說。就見每輛車後都有一個禁軍頭目指揮人手,把石塊和各種箭矢在那種黑色液體中浸過撈出,放在一旁待用。雞鳴時分對岸也有了動靜,童海叫人去河麵上踏過,人騎在馬匹過冰麵已經沒問題了。風雪一直沒停,大順兵馬半夜出來,如今物件上、人馬身上都是白雪皚皚。離得遠了看去,真個是一支絕妙伏兵。


    主將沒得命令,眾人都不敢擅動。對麵嘈雜一陣,沈茂德等人先自感覺到腳下有動靜傳來。然後就見視野所及,遠方白色蒼茫大地上,天地之間出現一條黑色蠕動的線。仔細看去,那條線卻是無數個黑色的點。隨著黑線慢慢向己方推進,那條線加粗,變成了黑色的塊。終於那方陣來到河邊,一邊觀望試探,一邊踏著冰麵過河。


    沈茂德擔心這一天的到來已經太久,事到臨頭卻不那麽怕了。睜著滿布血絲的雙眼,精神亢奮地看著眼前即將發生的一切。


    李黑虎有些暈船,從上船起就吐啊吐啊到現在也沒吐習慣。但她向來不是個喜形於色的人,臉色青白地爬上甲板,又狠了狠心爬上舵樓,任憑海風把她的大氅吹得風中淩亂。她強迫自己往起伏不定的水麵看,隻看了一眼,就頭暈目眩一陣失重感。李黑虎兩隻虎口緊緊扼住麵前的船體,心中鼓勵自己,有風好,有風船才行得快。


    這話叫邊上跟著的水軍廂兵甲聽到,那貨也是個沒眼色的,竟然“嘿嘿嘿”傻笑起來。李黑虎本來就身隻不舒服心情也不好,聽到這笑聲覺得愈發刺耳。壓住怒氣問道:“本帥說錯了?”這貨做廂兵前是個海賊嘍囉,沒大沒小慣了。聽到李黑虎問話,便道:“將軍隻知風大好行船,卻不曉得咱們如今是逆風呐。”迴身指了指身後的桅帆,又指了指腳下的海水,笑道:“您瞧,大船在走“之”字形路線。”


    李黑虎光站在此處就一起勉強,哪裏還鬧得明白船走的是什麽線。廂兵甲見她不說話,以為將軍還有異議,就各處解釋一通來證明自己的看法。李黑虎用心聽著她說話。一時竟然忘記嘔吐。事後覺得此法最好,比喝完軍醫給自己熬得難喝的中藥汁,躺在艙裏半死不活強多了。便叫人給這廂兵甲發了獎賞。叫她每日過來給自己講講,廂兵甲自然沒有不從的。


    且不管李黑虎如何,最後海上大船終究都到了預定地點。此處乃是灤河下海口,後來灤河東移,在此處留下個三角沙洲。前朝時亦曾用作漕運良港。州上有淡水出,甘甜凜冽。但這隻是李黑虎取這裏登陸的原因之一。還有更重要的因素是,此處雖處北虜長年控製的燕雲二府範圍,卻離遼國各州州府距離都遠,可以做到悄無聲息入境。再有就是沿海岸往北便是渝關,渝關險峻。且因早早淪陷北虜契丹人之手。失去了原先北據關守的作用,如今防守鬆懈。若是能拿下此處據而守之,便一定程度上切斷遼國各京道馳援路徑。南下遼軍亦少了一條重要退路。


    在沙洲上下船整肅計算人頭,眾將士搭乘大船北上十存八九,這個數字已然是很好了。到李黑虎在陸地上站穩了腳跟,方發現此行並不僅是和她一個不習慣坐船,有不少兵卒也不大舒服。馬上就要有軍事行動。有人病倒可不是好現象,便叫隨軍醫官趕緊為各人診治。細查之下。卻叫人吃了一驚。這些人哪裏是單純暈船不習水性,乃是不知何時感染了天花病疫。


    這事全因兵力不足,臨時從民間征發的鄉兵和廂兵而起。當初蔡玉琦獻上痘疫之法,女帝下旨軍中全數種痘,民間卻全憑自願。如今這疫病在軍中發作,雖絕大多數人都是免疫的,不用擔心會造成多大危害,卻真個叫人有些意外。軍醫都具體操作過痘疫法,駕輕就熟,迅速給餘下沒有種過痘的人做了防疫。


    隔了一日便有人死去,副將前來請示,如何處置這些病患的屍首。李黑虎扭過臉背著雙手遙望北方,等到那副將都以為李黑虎忘了她的存在時,才聽到主將幽幽道:“這些都是為國盡忠死去的大順好女子,要把她們厚葬了我才能安心。隻是戰事未捷,卻不好即刻送她們迴家鄉。我打算做幾副棺材將她們成殮了,叫她們與我眾兵士共進退,你覺得如何?”說完,轉過身麵無表情看著副將。


    副將被她盯得默然無語,暗歎這是什麽狗屁主意啊。帶著疫病屍首東奔西走、四處傳播瘟疫,偏偏打著名義還是如此高尚純潔。咱們自己人都是種痘免疫過的,自然不會有事。可這支隊伍所到之處,各地的軍民情況就難說了。真個是要走一遍死一片,瘟神過境一般行事。心說李黑虎你可真是黑,黑心黑肝黑肚腸。可又覺著這真是個極妙主意,如此將來己方將士與遼軍抗衡,攻城掠地,吹枯拉朽,全然不費力氣。


    副將心中竊喜,這仗比她想得要好打,便屁顛顛說了句“全聽將軍吩咐”,就要拱手行禮退下。卻聽李黑虎又道:“將士們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叫王家給多置辦幾套貼身衣服。今次有人患病想來便是因著衣物不常換洗的緣故,日後每到一地,除了飲用水外,派人各尋水源把那些衣裳都洗了吧。”副將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要從源頭汙染起啊,立刻也歡脫應下了。李黑虎叫她把醫官召來,便可退下著手去辦那些事。


    因著以往做過類似工作,醫官應付這次危機很是輕鬆,不一會便七七八八都來中軍帳見李黑虎。李黑虎道:“想來你們也都看見了,將士們是踏上北地才發作的疫病。可見此處與我大順江南一般,今年風水不調和。”聽到李黑虎這歪曲事實的言論,有個年輕醫官想要發言,卻被邊上年長者及時止住。


    李黑虎也看到了這情形,點了點頭。又道:“眾位都是懸壺濟世、妙手仁心的慈悲人。我也不忍見這十六州蕭條,百姓生靈塗炭。我給諸位提個建議,日後沿途接管醫鋪藥店,便由各位免費為百姓贈醫施藥。分文不取,隻為我大順女帝朝廷宣揚慈悲之心。卻是要辛苦各位了,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一眾醫官便是開始還有些不滿意,到得此處也隻要說個好字。又有油滑老於世故的,紛紛盛讚李黑虎心係百姓,領兵在外依舊不忘陛下和朝廷,時時記得宣揚傳播正能量。好人哪。真個是世間少有,天上無雙的好人。有那年紀大些的糊塗大夫,感慨於李黑虎的熱心腸。熱淚盈眶。年輕的則被激起了血性,有心要為大順爭迴臉麵。話及於此,李黑虎才一筆帶過說道,關於染病身故的兵士她會妥善處理。將來都按照因公殉職辦理,給全軍和那些士兵家屬一個滿意的交代。


    眾人各自領命辦事。李黑虎獨自坐在帳中,又想起女帝召見那日和她說的話。女帝道:“自古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朝每逢出兵便派文官督軍淩駕於眾將之上,乃是有鑒於前朝兵禍。但你此行卻與別個不同,你不是去正麵迎敵,而是去偷襲。兵行詭道。無所不用其極。用你就是信你,再弄個督軍給你,便是多此一舉了。”李黑虎聽話聽音。聽懂了女帝的話外之音。忙再三叩謝了,方才趨步後退而出。


    迴到自家府邸,她隻悄悄和母親說了這事。李家老娘道:“陛下既然如此說了,你隻管放手去做。分寸卻要你自己把握,莫要留下什麽話茬叫後人說道。”李黑虎垂手聽了母親的教誨。一一應下。如今她做了這有違天道的事,也不曉得會落到什麽下場。將來班師迴朝。會不會有酸儒拿她今日的行事責難於她,隻是這已然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耶律宗德率領一眾遼軍浩浩蕩蕩馬踏黃河,二皇女姬琮作為督軍和童海在一處高台上麵對麵坐著吃酒觀望前陣。不時有兵士前來報告遼軍的具體位置,副將見遼軍距離己方戰陣越來越近,請示是否即刻動手。童海又請二皇女示下,二皇女笑道:“童將軍還不知道我嗎,就是一介書生。除了身為皇女,我也沒做過甚了不起的事情。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這等要事,還是勞動將軍便好。”


    童海雖不知二皇女這話裏有幾分真心,但既然她肯這樣說,老童還是很歡喜的。便大咧咧應下,言道既然二皇女把這事交給她老童,便且看她的手段。童海便叫副將和前來報告的兵丁滾蛋,等看得到遼軍耳朵上墜著的金耳環再來。說完,又勸二皇女喝酒吃肉。她二人麵前擺了兩個紅泥小火爐,一個溫酒、一個燉肉,另有兵士在旁持刀把大塊燉肉片成薄片。這種吃法據說是胡人日常的吃法,雖不雅致卻和這黃河冰原之上肅殺的氛圍份外相稱。


    童海笑道:“殿下,那耶律婆子現下冰天雪地凍著,可是大不如我等好酒好肉吃喝快活。待得一會小娘子們把那賊婆子捉了,便放在案邊也與她一杯酒吃暖暖身子。”


    姬琮聽她說得有趣,也嗬嗬笑起來,心裏卻還有些不踏實。黃河成了坦途,河北路可就沒什麽可以阻擋遼國大軍的天塹險關了。便是海路那邊立時得手,消息傳到耶律宗德耳朵裏也還需要些時日。若是童海這裏今日阻擋不住,放了這些胡虜南下,不知要毀多少城池,壞多少性命。她雖知道童海做了一些準備,但到底是第一迴直麵戰爭,心裏還是有些忐忑。


    童海看出姬琮笑的勉強,卻不出言點破,笑眯眯把二皇女的窘態也當做今日好戲的一部分,就著酒菜吃喝下肚。不一時兵丁又來了,硬著頭皮道:“將軍,這次來得實在是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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