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失神落魄迴到城隍廟,硬著頭皮把這事給方章氏和樊二郎說了,一屋子人都落淚不止。樊二郎呆立當場,事後怎麽迴的家都不知道。方夫人很有些愧疚,方章氏也不說些什麽安慰他。不到中午秦小豬就來了,說是和韓家打了商量。她和狗丫這幾日放工,宅地上的事暫時交給小夥計看著。反正都是事先規劃好的,按步就班執行即刻。


    方夫人已經去書院了,一時半會她覺得無顏麵對樊家人。便由方章氏把這事的前後經過說給秦小豬,秦小豬一聽眼圈就紅了。又看向樊二郎,想起他先前說的那話愈發擔心這人。和狗丫兩個告別方家人,扶著樊二迴家,這事的結果還要早些告知樊大郎和錦兒。方章氏也不留他們,他其實覺得對不住樊家,想把樊家的銀子叫他們帶迴去。隻是那樣看來生分,銀子又都填進宅院那邊,自家籌措的沒到位,手裏委實沒錢。囑咐三人路上小心,就鼻子酸酸的送他們出了鎮子。


    樊大郎聽了秦小豬的轉述,也是一下子坐在凳上,抱著樊二郎落下淚來。錦兒今日沒去學堂,見哥哥們哭得傷心,有心上前說道,其實她是不怕死的。也不會那麽容易就死在外麵,她心裏掛念家中眾人,說什麽也是定要迴來的。但又不敢開口說些死啊死的,生怕說出來惹得他們更難過。秦小豬現在很懂事了,知道不能衝上去抱著那兩個。她心裏又堵的緊,就拉過錦兒,把眼淚盡數灑到小丫頭肩膀上。


    響午飯食也沒人去做,竟像是全忘了饑飽一般,還是隔壁二嬸家的郭叔從自家拿了烙餅給這幾個吃。郭二叔腫著眼睛擱下東西說不上兩句就走了,二嬸也是要被征發去的。秦小豬吃了些東西下肚。腦子清明起來。看看樊家眾人,那兄弟倆哭的不行,錦兒也隻是個孩子。隻有她論年歲最大,如今也是唯一還有幾分頭腦的,當此時很該拿出些擔當來。


    便開口問錦兒給秦八角的書信寫了沒,寫好就即刻找人送去。秦八角見多識廣,問問她的意見總沒錯。又想起一事,問樊家兄弟,家裏銀子還有多少。她這時候想起去打點了,隻是有些遲。樊大郎和樊二郎把銀子聚攏一處。分了幾下去,又有些犯愁不知去求誰疏通。


    幾個人合計,先去求了鄉老。再去找裏正她們,也尋到公差給她送銀子。如前所述,此時卻是有些晚了。銀子送出多半去,這些人隻收銀子不辦事,問起名冊的事就支支吾吾。最後還是石裏胥覺得銀子到手的數目超出她的預期。發善心給他們支了一招。叫樊家人趕緊使銀子找人頂了這個名額,若是無人深究,或可蒙混過去。


    秦小豬眨巴眼睛,怎麽沒想到這招呢。想當年關於替打替考、槍手假唱什麽的新聞也沒少看啊,怎麽到了要用的時候就一個也想不起呢。更何況,如果真像她想的那樣。樊二郎要男扮女裝代替錦兒去殺場,還不如花銀子找個不相幹的人來的便宜。花錢買命叫別人去死,這話說得有些殘忍。可人有親疏遠近。現實就是這麽不可愛。


    秦小豬得了這個法子,就出門把這話也給二嬸家和狗丫家說了。又說自家還有點銀子,果真可行大家湊一湊,把這事解決了吧。二嬸和狗丫娘聽了也覺得這法子不管成不成總得試試先,幾下裏分頭去鎮上和縣城找人。擱在往年這事是不愁的。一是四處遊手好閑的人多,潑皮無賴中總有幾個愛錢錢又不顧忌頂著個軍戶名頭行事的。


    她們這類人油滑。受不了也就是撒潑逃營。雖說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鄉兵來時都登記造冊。可她們又不是正主,逃了去叫人抓住算她們自家倒黴,抓不住罪名就落在那些掏銀子的軍戶頭上。可今年全縣上下被宋縣令肅清一空,這類人是沒處找了。


    二來有陸陸續續有北地戰事吃緊的消息傳來,剩下這些良民們大多安於現狀。真有幾個家裏揭不開鍋的,也是情願要飯也不願意去送死。能找到的盡是瞎子聾子瘸子,或是得了重病眼見活不成了的。這樣的就算能蒙混報上去,也要被人連根刨出來,須知朝廷對逃避兵役的處罰可也不輕。


    忙了幾日沒得消息,或有些權柄的可以權勢壓著叫人頂替,有些錢財的也可以重利找人冒充。席家村三人卻一樣條件也不具備,落得空歡喜一場。秦小豬還想再淘弄些什麽出來拿去換錢,也已經來不及,過了今晚便是各地鄉兵匯集出發的日子了。午後秦八角的書信來了,卻不是迴複他們最近寫去的那封,而是秦八角閑暇時寫來問候的。


    看著秦八角信上歡快的語句,原本該哄笑一堂的幾人都默然無語。樊家兄弟隻那日哭了一迴,後來便再沒掉過眼淚,所以當場隻有秦小豬在啜泣。錦兒眼神空空的望著屋梁,一邊手下給哭得打嗝的秦小豬撫背順氣。樊二郎終於站起身來道:“還有個法子。我去吧,錦兒留下。”


    秦小豬擔心多日的事成了事實,她原本漸漸就要停歇下的哭聲,聽聞此話,又猛然拔高。眼淚不爭氣地大股湧出來,眼前頓時花白成一片。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撲上去抱住樊二郎不撒手,口中還道:“不行,你不能去。”她這幾日被科普了不少軍中陋習,女尊世界下這麽強悍的女性在那種環境下都覺得艱難。樊二郎這樣的男兒,便是再潑辣,進到那裏還不跟兔子掉到狼窩一樣。反正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去。


    樊大郎聞言也是大驚,他想上前拉住樊二郎叫他不要這麽衝動,人卻被秦小豬搶先一步抱住。錦兒看著這抱住一起的兩人,想說你們快放開,這樣不妥。又覺得此情此景說這話有些歪樓,目瞪口呆地看著不知如何是好。樊二郎被秦小豬猛地抱住,先是驚駭,被小豬摟得死緊也推她不得。又見這小豬哭得真心,心說自己要是去了,也不知能不能再見這人。便慢慢也不動了,任她抱著。胸口一片暖意,也不曉得是秦小豬的眼淚濕了衣裳,還是被這份情義感動的心口發燙。


    樊大郎看著他倆,心裏也是酸楚不已。這兩人明明對對方都有意思,就是都不開口,如今生離死別才曉得對方的好處。不過也好,他樊大郎如今還是樊家人。便是要假扮了從軍也是他先來,輪不到樊二郎。這秦小豬現下看來也還不錯,能養家糊口,又是個知冷知熱的。對樊二郎也好,任打任罵,也受得了他的臭脾氣。隻是有些對不住方家,和方明德的多年等待。但想著方舉人前途無量,日後還要考科舉中狀元。沒有他在前,功成名就時娶個官家少爺也不是問題,或者幹脆叫天家看上,娶了皇子做駙馬也是使得的。


    樊大郎也不知道自己亂七八糟想了些什麽,心中又苦又甜又酸又澀。看那兩個鬧得差不多了,就叫錦兒過來,一邊一個把人拉開。錦兒拉著秦小豬,她這會才有機會開口說話,對著樊大郎和樊二郎道:“二哥,這事你們都不用管了,還是我去吧。”誰也沒留心哭哭啼啼的秦小豬,也難得的勇敢了一把,在心裏悄悄下了個決定。


    臨睡前,秦小豬煮了一鍋甜湯,給每人都盛了。打著的說法是,她聽說甜食可以安定心緒。大家晚上喝一碗,好生安睡,說不定明早起來就有了主意。幾個人看著她水蜜桃一樣通紅的雙眼,都不忍心拒絕她的好意,真個都喝了才睡下。到了半夜,秦小豬摸黑起來整理行裝。她的登山包和包裏的東西,原說是賣掉給樊大郎做嫁妝的,後來沒用上,樊大郎盡數還了她。秦小豬隨便找了件舊衣服帶上,把自己那套裝備也裝進包裏。又從灶下拿了個長柄的大勺防身,留下封書信,就帶著征兵軍貼偷偷往縣城去了。


    之所以秦小豬弄出這麽大動靜,樊家三人卻毫無知覺,全因臨睡前那碗甜湯裏被秦小豬下了安眠藥。說來也巧,秦小豬容易暈車暈船,整理行囊時忘記去藥店買暈車藥,就從家裏翻出幾粒安眠藥來。可能樊家三個抗藥性較差,一鍋下去全撂翻了。可惜那天和秦八角翻檢時把這幾粒散裝藥錯過了,不然分秦八角一顆研究研究,說不定現在蔡禦史就不用受失眠的困擾。隻是人間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秦小豬一鍋甜湯把這些藥盡數用了,從此在這個時代安眠藥絕跡。


    鄭捕頭得了秦小豬不少銀子又沒辦成事,也怕她嚷嚷出來叫宋縣令知道。便真個幫著她轉圜,叫秦小豬頂著錦兒的名頭進了鄉兵。兵部派來監管的官員,見秦小豬雖孱弱些,但好手好腳,看了口齒也沒啥暗疾,便叫她混了進去。宋縣令沒再聽到為樊家求情的言語,隻道他們家認命了,心裏慨歎沒娘沒爹的孩子可憐。又想起自家衙內幼時,那時這丫頭還不曉得淘氣,白胖憨傻看起來也挺討喜。突然之間便有些感傷,也不知這孩子現下怎樣了。當爹的固然疼愛孩子,當娘的難道就都是鐵石心腸了嗎。


    樊家三人連日精神恍惚,晝夜難安,叫這一鍋安眠藥放到可算睡了個安生覺。醒來時天也還是黑的,樊大郎坐起身呆愣一會,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趕緊推醒樊二郎,自己穿了衣裳又去叫錦兒。最後在堂屋桌上發現了秦小豬留下的書信,信上說她已然代錦兒去從軍。叫家中眾人好生保重,也叫給秦八角說不要擔心,等她迴來後,大家再一起好生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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