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豬聽了樊大郎的迴答,也不覺得如何歡喜,拿眼看樊家三人,眼淚便已無聲落下。按照狗丫娘的說法,此去便是九死一生。錦兒是樊家唯一的女兒、三代的獨苗,以她這般年歲閱曆,去了那吃人的地方更是兇多吉少。一家子都心情沉重,樊大郎樊二郎不消說,這個妹子向來很好,是全家的依靠和希望,自然舍不得她去死。錦兒自己倒是不如何恐懼,但想到自己離家不知幾時能迴,兩個哥哥以男子之身獨支門戶,日子必定艱難猶勝於今,心裏也是愴然。


    樊二郎受不了屋中凝重,又見秦小豬眼淚哭得跟流水一般,皺眉出聲道:“有什麽好哭的,與其傷感不如多想想還有什麽化解的法子。”眾人便都看他,就聽他又道:“隻要名冊還未上報朝廷,還是有可能把人從冊子上勾掉的。明日我便去鎮上,求方伯母想辦法。便是最後再沒有法子,也還有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幾人聽她提到方夫人,都精神抖擻,的確自家也有一門數得著的親戚呢。樊大郎雖還沒有嫁過去,但兩家多年親近,便是沒有姻親關係,這事也能開口求上一求。樊大郎心想這也是個辦法,又擔心自家剛拿了銀子與方家。轉過臉就拿這樣的難事上門相求,做得不好就成了挾恩圖報。便對樊二郎道:“那你可得仔細說了,點到為止,莫要叫方家伯父伯母為難。”


    樊二郎明白樊大郎擔心什麽,點頭道:“我省得。”


    這一晚上,全家又都沒睡好。秦小豬想起樊二郎後麵那句“不是法子的法子”,竟是靈光一閃,想到個可能,一夜心驚。次日秦小豬見到狗丫獨自來的,見麵也是一臉鬱鬱。就知道不好。一問之下,果然狗丫娘也在征發之列。今後幾日不能去給秦小豬幫忙了,要留在家中處置事物。等名冊上報,人便要離了去,如今是在家一日便少一日了。秦小豬問狗丫怎麽不在家多陪陪她娘,狗丫紅了眼圈道:“我娘叫我好好跟著你做事,日後便要靠我頂門立戶了。”


    秦小豬說話招的狗丫難過,自己也不好受。見樊二郎出得門來,便一同出發去鎮子。到了鎮上,見鎮上裏胥在各處行走。每到一處都有男子孩兒哭聲傳出,便知這戶人家也要出人入行伍。鎮上比鄉間富庶,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入軍籍。又多讀書人家和買賣的商賈。這兩類人也不會為著蠅頭小利從軍。形勢倒比鄉間好些,除了幾聲悲號突兀,各處皆如往日一般。


    樊二郎叫秦小豬她們依舊去韓家上工,不能因著自家的麻煩,便誤了與別人早定下的事宜。秦小豬無法。帶了狗丫去韓家宅地營建,樊二郎轉身自去了城隍廟找方章氏。方章氏也聽方夫人和鄰裏幾下裏說了朝廷的榜文,但覺得此事和自家相去甚遠,並不如何放在心上。如今見了樊二郎,才驚知樊家已是大禍臨頭,避無可避。


    聽聞錦兒那孩子竟在征發之列。方章氏悲從中來,眼淚啪嗒啪嗒滴下來。這樊家幾個孩子怎地如此命運多舛,日子剛有些起色。就遭遇這樣的劫難。又想起早逝的樊章氏,若是他泉下有知,知道他拚死生下的孩子,竟是不久便要去那不把人命當迴事的地方,該是多麽傷心難過。老太爺和老劉叔聽了好一會。也各自流下淚來。都是做爹的,幾個人心腸都軟。很是感同身受的傷心一把。


    方章氏見樊二郎來與他說這事,也曉得幾個小的這是沒法子了,是來自家求援的。便叫一個小小子趕緊去書院,說什麽也要把方夫人即刻找來。小小子答應一聲,跑出門去,不一會便領著方夫人迴來,方舉人也跟著來了。原來小小子到時,母女兩個正在老夫人那裏問安。小小子隻大略說了,方夫人便明白出了何事。方明德另有想法,卻來不及說,就也後腳跟著一同過來。


    母女倆到了屋裏,樊二郎和那幾個哭得正悲切。方夫人見樊二郎這樣好強的倔小子也哭得不成樣子,不禁有些心疼。樊家這幾個都是好的,個個仁義,叫人恨不得全是自家生的。便是秦小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看來也是極好的。可歎天道不公,好人不遂。竟叫這等禍事降臨到樊家,這叫幾個孩子如何生受得了。


    便開口勸樊二郎道,她願拿著自家本地書院講學的名頭,去縣衙求一求,看能否通融一二。樊二郎見方夫人並不推辭,已是領情,起身便在地上叩頭。方章氏忙下地把他扶起來,口中怪道:“你這孩子,怎地行如此大禮,也太見外了。”樊二郎心情澎湃還未安定,一時也說不出感激的話來,隻是流淚。方章氏拉著樊二郎,掏出帕子親自給他擦拭。正待再要說些安定他的話來,卻聽方明德發表了通不合時宜的言論。


    方明德道:“國之興衰,匹夫有責。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則天下定矣。”說完,還搖頭晃腦做出副憂懷天下的模樣。此言一出,眾人都側目。這話說的,樊二郎當即一愣,卻礙著方家其餘人的情分,不便與這個酸丁計較。方夫人也是皺眉,這話本身沒錯,可說得也恁不顧場合。別人家為著家中不幸傷悲,你卻無關痛癢大談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叫人情何以堪。便是聖人也道“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不曾無情到方明德這地步。


    方明德見眾人不言語,又都拿眼看她。隻道沒一個服氣她這話的,便要開口再辯。方夫人見樊二郎臉色已有不好,當機立斷截住方明德話頭。讓方章氏好生勸慰樊二郎,自家帶著方舉人迴書院拿上名帖,便叫老劉嬸駕車送她到縣城衙門去。樊二郎感激方夫人此舉,又再三謝過,便隻和方章氏他們小聲交談,不再理會方明德。


    方夫人帶了方舉人迴書院,一路上一會想著樊家的禍事,一會又憂心自家閨女。讀書經年竟成了個蠢蠹。迂腐更勝自己。隻是眼下忙著要解決樊家眾小之事,也不好教訓這個丫頭。心下竟有些希望方明德明年春闈落榜,隻因她這般行事的,便是僥幸得中。將來去一方為官,便是有心與人為善,也要落下罵名無數。


    且說蔡玉琦被秦八角金針刺穴後,情緒舒緩,身體上的疲累發揮出來,最後沉沉睡去。秦八角給蔡玉琦蓋好被子,收了金針悄悄退出屋子。路過熊鳴的房間。聽到她和蔡婆子在裏麵又哭又笑,覺得這兩老小孩很是有趣。便又想起自己的金蘭妹子秦小豬,也不知那小豬可還安好。上次那個古怪方子寫了投給她。到現在也沒再迴複自己。看來她不是又得了可心的玩意,忙著擺弄。就是家中有了什麽事情,叫她一時想不起給自己寫信。


    秦八角好脾氣,也不怨忿秦小豬他們冷落自己。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她便坐下來找出紙筆。主動給席家村眾人寫信去。話裏話外依舊是報喜不報憂,隻說些好事。譬如她如今跟在小蔡大人身邊做事,增長許多見聞。又問秦小豬可還記得縣衙買她點心方子的那位大人,那位便是小蔡大人。估計依著秦小豬的見識學問,也不知道小蔡大人是何等人物。便又花費筆墨,把蔡玉琦的身世來曆說了。


    拉拉雜雜寫了好幾張紙。秦八角久被埋沒的話嘮技能再度發揮,有的沒的說了許多,全都是些叫人看了歡欣鼓舞的言論。關於蔡家仆婦此行肩負的二皇子的私事。她也聽說了一些,卻沒有寫在信上。這種關於男兒家臉麵的事當做玩笑,私下說說也就罷了,落在筆墨上廣而告之便有些過份。寫罷也不封裝,隨意折了幾折。用個藥包包了便出門尋那往來的商賈使銀錢叫人帶去。


    蔡玉琦再醒來時天色已然黑了,她的毛病就是睡不著。一旦入睡倒是可以一覺睡得長久。熊鳴見她安歇,也不叫人吵她。有什麽大事小事都攔下來,等蔡玉琦醒了再作理論。蔡婆子年歲大了,長途奔波,又吃了小酒,大悲大喜之後疲乏上身。熊鳴便就地把蔡婆子安頓在自己榻上,出門看過蔡玉琦,就獨自四下裏巡視。


    到了第二日,蔡婆子便又要迴京複命。昨晚上蔡玉琦抽空看了她帶來的長皇子的那封書信,父親姬盂字裏行間還是說些半是責備半是關心的話。說她實在不該出這趟差事,讓他在京中擔心。姬璞什麽都跟他說了,原來她寄迴京中的信裏那些寬慰的話,竟然十成十是假的。又道今後無論如何不會再放蔡玉琦出京。末了說了幾家公子,品貌如何端莊,他看了如何喜歡。


    蔡玉琦噙著笑從頭看到尾,心裏感受到父親的關愛同時,又不禁好奇,二皇子姬璞到底是怎麽和他爹說的,竟叫老爹說出再不給她出京這種話。至於後麵那些閨閣男子們,她倒沒如何關注。大家男兒都差不多,反正娶迴家都是要孝敬老爹的,隻要老爹自己喜歡她便娶了。如此嶽婿相得,家中也才和睦不是。


    看完這信,蔡玉琦也寫了迴信放在一旁。第二天清早,蔡婆子前來辭行。她們離開後也不是直接迴京,還要拐個彎辦二皇子的差事。蔡玉琦知道蔡婆子是個風風火火的利落性子,事情交予她做從不拖遝。便也不留她,將書信交她收好。又心疼蔡婆子偌大年紀鞍馬勞頓,叫她路上不用太趕,京城那邊都等得。蔡婆子哈哈笑著受了蔡玉琦的好意,腳下卻不打頓。又與熊鳴和秦八角兩個辭別,便領著眾仆婦趕往州郡。


    馬不停蹄到了那處衙門,也已經是半夜了。叫開門,送上蔡府的帖子。門房不敢怠慢,請她們坐下稍候,就去請示郡府大人。後衙內院好一番折騰後,郡府大人親自到二門相迎。蔡婆子在蔡府上宗親大官不曉得見了多少,也不如何拘束。行禮寒暄已畢,便把那道聖上的手諭呈給州郡大人。因不是正式的旨意行文,也不用叩拜接旨。郡府大人恭敬看過,才曉得是二皇子生事。不過是討要一個小小子,竟弄得大費周章。


    看女帝文中的口氣,竟是有商有量好言相求,和別個寵溺孩子的家長也沒甚區別。州郡大人覺得吾皇果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賢明君主,感動之餘又有些感慨。哪個父母心不是偏的,總有一兩個孩子是最愛,卻也叫人最是操心。見手諭上說,此事也須征得州郡大人家的老太爺同意才好,因著已是深夜,諸事不便。州郡大人便叫人為蔡家眾人準備客房,讓她們今晚都住下先,凡事明日再議。


    蔡婆子等人也實在累了,都謝過州郡大人跟著人下去歇息。


    蔡婆子心裏有事,次日極早便醒了。醒來後見到庭院裏有個蓬頭垢麵的呆楞小子在樹下戳螞蟻,上前問過才知這便是葳蕤了。葳蕤自二皇子走後,一時也沒個去處。誰都不肯要他,又不好強壓他給些粗糙活計做了。因著老太爺身子骨不好,葳蕤又不是個精心伶俐的,也不叫他去見老爺子。隻把這人放養在宅子裏,隻要不搗亂都隨他去。


    隻是這不聞不問的態度,葳蕤不光是沒得事做,衣物吃食上也受了怠慢。到了飯點找不到葳蕤人在何處,便把他的飯食省了。府中統一做衣裳時,不知道葳蕤到底歸哪裏管,就把他的份額也省了。葳蕤自此便穿身半舊不新的衣服,有一頓沒一頓的過活。他原是流落在外的乞兒,也不覺得如何難過,和從前一般無二過著不操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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