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南方,也有一個人正說著“不太平”的話,這個人就是蔡玉琦。熊鳴跟在她身邊道:“少主人無需如此憂心,這些個烏合之眾,等別處官兵盡數到了,自然作鳥獸散。”熊鳴向來以蔡將軍舊仆自居,對蔡玉琦隻稱少主人。


    她從前是江湖人,自然明白這看來來勢洶洶的民亂不過是表象,關鍵還在那些鼓動之人。一旦大兵壓境,這些人內部人心就會自亂。緝拿住那幾個魁首,絕了禍亂根源。再加上及時的安撫手段,普通民眾自尋離去後,江南之亂便可不費力氣自行消解。


    蔡玉琦搖搖頭道:“南方雖亂,我憂心的卻是北邊。”北方部族出了個勵精圖治的首領,多少年不犯邊境,在北地牧場秣馬厲兵。蔡玉琦到底是將門出身,即便做了文官,也不忘關注邊疆軍事。


    考慮到如今南方水患剛過,荒疫將起,又有賊人攪亂局麵。朝廷不得不將大部分精力和兵力放在南部,北麵難免空虛。江南是天下糧倉,糧倉受了災,又從何處調遣米糧支應。如此便隻能動用常平倉,然則曆朝曆代常平倉都是腐敗虧空的重點。


    國家承平日久,常平倉更是藏汙納垢嚴重。


    如果不能及時調遣來賑濟糧,隻一味用武力,江南局勢很是堪憂。她如今雖知道這些,卻也做不了什麽。想想看又迴去屋裏,坐下給陛下和局勢涉及到的州郡太守寫信。救不了饑荒,能在防治即將到來的大疫上做些努力,也不枉她到江南走這一遭。


    臨近的州府郡縣很快得到蔡玉琦的傳書。正是鹿鳴宴當前,她們在維持安定局麵上也不敢馬虎。一方麵調集人手肅清街市;另一方麵急征黃冊上在籍醫戶,大量籌措應急藥草。秦八角本想留到參加過樊大郎和方舉人的婚慶便離開,如今也被保甲找去。叫她做些準備,不日便要到開拔到洪泛區去。


    秦小豬雖沒有親曆過古代大災之後又逢大疫的慘絕,卻也耳聞過歐洲黑死病發作時的恐怖。她很舍不得秦八角去那種兇險的地方,可這是官府出麵、醫戶們必要服的賦役,豈是想不去就不去的。


    隻得抓緊時間,搜腸刮肚地想些現代防疫措施出來,用紙筆記了交給秦八角。秦八角正在整理最近時日的醫案,見秦小豬遞過來一張紙。打開來一看,秦小豬那不堪入目的毛筆字就躍入眼簾。秦小豬在一旁指手畫腳解說了,她才算看懂這小豬寫的是什麽天書。


    大致也就是些前期防疫,後期杜絕的法子。主要是按照傳播方式提及幾個注意事項。諸如注意飲食安全,消滅蚊蟲鼠蟻,隔離病患,妥善處理人畜排泄物和屍體等。


    有些提法在《溫疫論》《簡易備驗方》《溫疫萃言》等醫書典籍中也有論及,有些倒是新鮮沒有見過。秦八角雖不知秦小豬哪裏尋來的這些法子,也未曾條條件件驗證過,但看起來也是言之有物,切實可行。她感念秦小豬這番心思,於那不確切處也一筆帶過,躬身向秦小豬行禮作謝。


    秦小豬慌忙跳開,口中道:“這是做什麽,八角姐怎地這般多禮。”


    秦八角行完這一禮,才起身笑道:“這個禮不全然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代災民們向你致謝。若是你的法子果真救人性命,到時我再把謝儀補上。”秦小豬聽了這話,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囁嚅道:“那你可一定要活著迴來。”


    秦八角摟過秦小豬,寬慰她道:“這是自然,我若迴來的早,還能幫大郎抬花轎出門哩。”


    秦小豬聽得此話更加傷心,抽抽搭搭哭起來。


    樊大郎和樊二郎在房裏聽到外間說話,也覺得秦八角此去不妥。他們心裏難過,舍不得這位姐姐,可話都叫秦小豬說完了。便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日夜為秦八角趕製兩身衣服鞋襪,略表心意。


    錦兒懂事,不像秦小豬那般哭鬧。知道消息後就找到秦八角,問可有什麽是她能做的。秦八角想了想,道:“確實有的。”說完,便囑咐錦兒,席家村外有淝河,若是果真出了疫情。恐怕席家村也不能免於此患,要她到時照看好一家子。


    錦兒聽了驚訝,唬得臉上一白,還是咬牙應下了。


    秦八角臨行前,給方家留了份防止疫病的草藥方子。又帶著秦小豬去了趟縣城的藥鋪和山上,弄迴來的藥材除一部分自己隨身帶了,其餘都留在樊家。又細細告知幾人草藥的用法用量,不多時便和一眾醫戶們奔赴洪泛區了。


    沈茂德在城隍廟前蜷縮身子,仲秋時節,東北風刮在人臉上雖不像刀子般凜冽,可也是透骨的寒涼。廟祝道姑的新弟子祥月出門看見這個人好幾迴,見她大冷天裏在廟前坐了許久,連地方都沒挪動過。


    小丫頭跑迴老道姑住的屋子,敲敲門進去了,給師傅說門外有個怪人。老道姑年歲大了,雖然道家自有養生之術,可是今年入秋她還是腿腳有些不便利,估摸著是風濕發作了。廟裏廟外就叫祥月支應,反正往來都是樸實的鄉民,她也不甚擔心。


    聽祥月說,那個人似乎是昨晚上來的,就在門外待著不走。看形貌不像是乞討過活的乞兒,倒像是個落魄的讀書人。老道姑吃了一驚,叫祥月服侍她起來。兩人來到大門外,大清早城隍廟前做買賣的也隻寥落幾家開張。


    那個人就蜷縮在門口的石墩子下一動不動,隻有不時細微的動作說明這人還是個活人。老道姑和祥月走上前叫醒了沈茂德。沈茂德揉揉眼站起身,老道姑方才看清這人果然是長衫打扮,臉孔幹淨、手指骨肉均勻,指甲裏也沒有灰,是個讀書人的樣子。


    便請她到廟中小敘用些點心茶水,沈茂德正好有些餓了,也不如何推辭,和老道姑她們一同進了城隍廟。


    朝廷管的城隍廟最少也是縣級,到了小鎮這層次就不要指望官家發銀子了。是以鎮東的這座地標性建築,規模實在很小。從大門算起,也不過是左右廂房、一座小戲樓、一座大殿,統共兩進而已。


    大殿裏也沒正經供上幾位神仙,進了大殿,隻見中間端坐城隍娘娘梁押司,兩邊侍立兩個小鬼充作文武判官,連城隍老爺的塑像都沒。前麵有些瓜果點心,楹聯上寫些善惡有報的句子,雖無甚文采,卻寫得淺顯直白。便是鄉下人聽人念了,也是一聽就明白。


    左右廂房一邊辟做師徒兩的房間,一邊便做茶水灶房和臨時的客房。這客房不知多少年沒住過客人,灰塵落了尺把厚,東西亂七八糟堆了一堆,早成了間堆砌雜物的庫房。老道姑便引著沈茂德到了自己住的靜室。


    沈茂德簡單梳洗後,兩人坐下來。祥月送來茶水點心,老道姑和沈茂德一邊吃著東西,一邊閑談。老道姑問沈茂德怎地來到此處,沈茂德便道她是因為仰慕梁押司的人品,來祭拜城隍娘子的。老道姑聞言很是喜歡,如今鄉民們拜城隍娘娘多是因諸事靈驗之故,隻有讀書人還約略記得城隍娘子身前的事跡。


    沈茂德好讀書,對這座城隍廟的掌故也知道不少,兩人便就著茶水一起說起梁押司。按說最末等的城隍廟也是該修在縣城的,隻因這裏原是梁押司衣冠塚下葬的地方,後來就地起廟,這才落戶此處。


    起先也有人想搬遷這座城隍廟到縣城去,一來本地民眾不允,二來隻要一提搬遷之事,便會有意外發生。眾人都道梁押司顯靈,不願離了此地,此事便隻好作罷。前朝時這座城隍廟曾被戰火焚毀,如今的殿宇都是後來興建的。


    隻是搬不去縣城,國庫就不給發銀子。雖是久負盛名,卻也不能壞了朝廷的規矩。如此一來可苦了這看守廟門的一老一少,全指望著香火錢做進項。現如今這座城隍廟雖不至於衰敗,卻也從未如何興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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