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驢兒交了兩文的城門稅進了縣城,卻不是往膏藥錢家方向去,而是一頭紮到縣衙後門。原來這膏藥錢尚未娶夫,家中隻有個老爹並一個伺候的小小子。老爹又聾又瞎且有些絮叨,他對自家女兒在外的行徑並不如何知道,隻曉得是在衙內手底下有些體麵。因此便頗自得,一有機會便愛與人說道。


    席驢兒若是去了,遇著膏藥錢便罷。遇不著膏藥錢,萬一被瞎老爹捉個正著,不曉得要陪著說話到什麽時候去。席驢兒尋思這膏藥錢終日所為,全是圍著宋小衙內打轉。多半在這裏便找得到人,便央看門的大嬸放她進去。


    看門的吳嬸是個三十來歲的寡婦,也知道席驢兒家老爹是個鰥夫。她家夫郎早死,自己不過是宋大人手下一個小小的仆婦,又臉孔粗鄙、身形猥瑣,銀子也沒幾個。想要再娶新夫,怕是不大容易,便打起鰥夫的主意。


    頭迴膏藥錢帶席驢兒來時,提過一句說席驢兒的爹是個無女的鰥夫,席驢兒是被過繼的,身世可憐雲雲。吳嬸聽了當時心中一喜,鰥夫再嫁,家中女兒也是說得上話的。便有心巴結席驢兒,裝模作樣地勸慰了席驢兒幾句。先說席驢兒如今苦盡甘來,能在小衙內手下做事,可見是個有福氣的,將來好日子指日可待。拐個彎又道,這世上人人都不容易,鰥夫寡婦也都是可憐人,獨個過活艱辛雲雲。席驢兒聽了她的話,也不搭話。


    看吳嬸摸樣,就知曉這是個假模假式的。又聽人說了她是個寡婦,也猜著是對花三叔有心。她和花三叔兩個雖不相得,可也沒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更犯不著賣了名義上的老爹,討好縣衙一個看小門的。何況這話好說不好聽,被傳揚出去,她席驢兒還有什麽臉麵,在鎮上再做她的地頭蛇,吆五喝六去。是以,她隻笑嘻嘻不言語,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三不五時該孝敬的,還是照例奉上,吳嬸倒真個比別人多照應她些。


    見席驢兒是來找膏藥錢的,雖未明說來意,吳嬸也曉得這些人,怕是有些陰私事,不好宣揚地人人知道。便叫個小丫頭去前麵院子找人,自己安排席驢兒坐下,稍微候上一候。宋縣令宋大人有一夫兩侍,官做得不如何,為人也隻是四平八穩。夫君隻生了個小衙內,兩侍生的全是兒子,如今後宅卻是和睦,叫人羨慕。


    宋大人是寒門出身,夫婿也不過是同鄉鄉紳之子,能寫會算、精明能幹。嫁到宋大人家後,也不用宋大人操心,自個用著嫁妝銀子做本錢。利滾利,錢賺錢,生生供了一大家子人的口嚼。奈何人無完人,見識卻差了幾分。因著宋大人不養家,在女兒的事上也不敢越了夫郎去。這宋家的老爺,便背了宋大人,對女兒寵溺非常。生生把家中唯一的女兒,養成了個隻知吃喝玩樂的紈絝。


    因著家中兄弟逐個長成,最大的男孩已然出嫁,還有兩個待嫁的。宋小衙內不好再招唿一堆人進後衙,隻叫幾個得用的平日進來身邊聽差。這膏藥錢正與衙內一處,說著縣城新來的瓦舍行首。沒說上幾句,衙內的老爹就派個小子,端了碗紅棗桂圓薏米?往書房送。


    宋小衙內原本和膏藥錢說得正起勁,聽得門外小丫頭迴報,說老爺又叫送吃食來了,隻得住了話頭。宋衙內被打斷了興致,略有些不耐,待見到送東西的是俏皮可愛的潤兒,便又喜笑顏開。潤兒放下食盒,拿出碗放在一旁。宋小衙內急色,當著外人就伸爪子要去摸小手,被潤兒抽手躲開了。


    潤兒也不怕她惱,丟了個白眼給衙內,佯怒嗔道:“就知道小姐沒在讀書,哪個讀書還要把書童放在外麵望風的。看我迴去告訴老爺,叫他好生發作你。”


    宋小衙內光聽這聲音,骨頭就要酥了,腆著臉笑道:“好潤兒,莫要惱。你這是來得巧了,我剛叫梧桐出去。和膏藥錢說了幾句話,你就來了。”


    潤兒自是不信的,道:“哪會我來的不巧,次次都看到有個把風的。”


    宋小衙內又告饒一番,潤兒才順勢歇了話頭,說老爺吩咐了叫宋衙內趁熱吃那羹,莫要擺涼了。若是一時不得閑吃,涼得很了,便不要吃了。如今天氣不比前些時候,吃壞了肚子得不償失。宋小衙內忙稱是,道潤兒說什麽她都是肯聽的。惹得潤兒又瞪眼,說了一句他要去迴稟老爺,東西一會有人來收拾,便匆匆出門走了。


    看得膏藥錢豔羨不已,這麽朵嫩生生的解語花,偏偏長在宋小衙內家的後院裏。不然換做這縣城哪一家去,憑著她的心機手段,怎麽著也能沾些便宜迴來。兩人望著潤兒的背影,都迴味良久。


    待再要說行首,後門小丫頭又來了,鬼鬼祟祟地在門口打手勢,叫膏藥錢出來。被宋小衙內瞥見,叫了她進來。膏藥錢向她遞了個眼色,她便作禮稟告衙內:說是有個叫席驢兒的來了,在後門等著,有事要找錢姐姐。


    宋小衙內也是見過席驢兒幾迴的,卻並不熟悉。隻是在書房枯坐許久,因著秋闈將近,沒有宋大人的首肯她不得出門。宋府老爺也難得地沒有添亂,隻說叫她這迴要好生聽她母親的。宋小衙內無計可施,隻得老實呆著。三不五時招人進府,說是陪讀,其實就是與她解悶。


    膏藥錢這樣的陪著她閑聊,已說了大半日,話題也不新鮮。這會陡然聽說來了個席驢兒,又說是有事前來。宋小衙內一時興起,便叫人也把她請進書房來。膏藥錢心知怕是那吃食的事有了眉目,這是她將來發達的投名狀,卻不想叫宋衙內橫插一腳。心裏便有些惱恨席驢兒出門不看黃曆,怎生偏撿了這個時候過來。


    席驢兒被衙內發話請進去,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平日巴結宋衙內的人多了去了,輪也輪不到她頭上。縣衙後宅不知來過幾迴,宋小衙內可一迴也沒拿正眼看過她,不想今日有此造化。席驢兒歡歡喜喜進了書房,宋小衙內正與膏藥錢說笑,見得她進來,便笑問道:“席驢兒你有何事,這樣著急麻慌地找你錢姐姐?”


    席驢兒看看膏藥錢,膏藥錢在一旁擠眉弄眼,怎奈這二人心意並不相通。席驢兒看出膏藥錢有話要講,卻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意思。宋衙內既然問了,也不好不作答。何況她不覺著,把這事捅給衙內有何不妥。既然事涉公人,若能由小衙內出麵就再好不過了,正好還可以省些水酒錢哩。


    便照石裏胥教的說了,又央衙內援手。席驢兒最大的目的,是趕走秦小豬,也沒有如何提及膏藥錢的計劃。膏藥錢這才在心中大大舒了一口氣,暗道這席驢兒還不算太傻,知道話到嘴邊留些口,逢人事隻說三分。


    宋小衙內卻沒想那麽多,她占著天時地利人和,算是縣城首屈一指第一家。從來隻有別人算計她,她是無需去算計旁人的。這些個彎曲繞繞暗地裏的買賣,一向都是別個幫她辦了,她還真是聽也沒聽過。席驢兒的話在她看來,不過就是要捉弄人罷了。這事算不得什麽,又著實來得有趣,可比被母親壓著讀書好玩勾引人。


    她既不得出門,便叫書房伺候的小丫頭梧桐,去前衙請孫班頭來,共議此事。膏藥錢聞言,忙出聲止住梧桐,又對宋衙內道:“衙內,此事找哪個來都可,唯獨這個孫大頭是萬萬不行的。”


    宋衙內奇道:“孫班頭如何就不行?”


    膏藥錢道:“這人隻聽縣令大人的話,脾氣又臭又硬,一言不合就要動拳腳。咱們隻是好玩作耍,若叫孫大頭去辦這事,一來她是必要告知大人的,此事就得作罷。二來她那副脾氣打壞了人,事情鬧大,可就不美了。”


    宋衙內覺著膏藥錢說的在理,便叫梧桐換個人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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