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苗書恬將視線調到床畔兩人的身上。


    沉默不是麵對事實的做法,至少……再讓她看看他吧!


    「他在哪裏?」苗書恬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十分沙啞,她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大嫂,別去……」伊芙說著,原是好不容易收起的淚水又再度潰堤。


    她了解大嫂現在在想什麽,那是一份即便再也無法觸碰也要再看一眼的心情,今天若換作是她失去了鄔子軒,她也會做出同樣的要求。


    但……真的不行,不能讓她看。


    「在哪裏?」苗書恬輕問。


    「苗小姐,真的別去,你受不了的。」助理也開口跟著勸說。


    不是他們心狠,連最後一麵都不願讓她看。事實是他不得不這麽做,因為老板的屍體雖是從嚴重擠壓的車體內帶出,但那慘不忍睹的模樣至今他都不敢看上第二迴。當伊芙趕到醫院時,也曾要求觀看,他立即阻止了她,但現在他沒把握阻止得了另一人。


    「受不了什麽?」麵對這個問題,助理不得不迴應,如果她真的堅持要看,至少……還能給她一個心理準備。


    「老板他的身體受到擠壓嚴重變形,衝撞的力道幾乎在他乘坐的那一側,他的臉血肉模糊……」相較之下,他全身隻受了輕微的撕裂傷真的是個奇跡。


    「是、是嗎?」聽見血肉模糊這四個字,苗書恬不懂自己的眼眶為何還是幹的,她該要悲慟地痛哭才是,為什麽不哭呢?為什麽?


    還是她其實在哭了,隻是她現在威應遲鈍,所以感受不到臉上的濕潤?


    她伸手抹了抹臉,卻仍是感受不到任何濕意,反倒察覺自己的手抖得有多麽地厲害。


    然而,不止是手指劇烈顫動,連她的全身都無法抑製地發冷、抖動……


    「別去看。」


    「好……」別去看他不夠帥氣的一麵,把他最帥氣的摸樣留在記憶裏就好。


    苗書恬又張了口,卻無法順利問出自己內心的問題,因為就連嘴唇都顫抖不止。


    「傑西叔叔就快到了。」善解人意的伊芙知道她想問什麽,毋需她多說,便主動為她解答。


    他們兄弟倆的母親是台灣人,父親是美國人,但他們是遺腹子,從出生便沒了父親,幸虧親叔叔傑西視如己出地照看,補足他們沒有父親的缺憾,他們的母親三年前因病去世之後,至親隻剩傑西叔叔一人了。


    後續的事情就等傑西叔叔到來再做打算了,現在除了強壓內心的悲痛外,就等鄔子軒醒來了。


    聽見伊芙的話,苗書恬陷入了沉默之中。


    見狀,助理無聲地退出了病房外,將空間獨留給她倆。


    站在床畔,伊芙流著淚卻不敢哭出聲來,因為眼前苗書恬的模樣讓人好心疼。


    情願她狠狠痛哭一場,也不要她強壓抑著所有慯悲不哭,卻在無法克製的情況下渾身發抖,那隻會教人更心疼她的處境。


    「我是間接的兇手……」苗書恬再次將視線投到窗外。


    是的,若他不是為了找露西亞,今天就不會發生這場死亡意外,一切都是為了向她求婚,所以……她是害死他的間接兇手!


    「不,你不是。誰都知道這隻是一場意外,隻是意外,你聽清楚了嗎?」苗書恬蒼白的臉龐上,除了深沉悲痛之外,伊芙看不出其他的情緒,但苗書恬的話語卻教她擔驚受恐,她怕苗書恬將所有的過錯全往身上攬。


    往往過深的自責所衍生出的,多是負麵的影響,她不希望苗書恬將過錯全算在自個兒身上,更不希望她因此不斷地責怪自己,折磨脆弱的身心,甚至到最後想不開……那不會是任何人要的結果。


    「如果……我沒出現在他生命中,想必他現在的命運肯定是不同的情景。」至少,他還能活著吧?


    「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這隻是一件大家都不願意去承擔的意外,在今天之前或以後都沒有你口中的『如果』,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更不會是你的。」但事情不幸發生了,所有人不得不去承擔這不願麵對的事實,可這不表示她可以將自己逼進死胡同裏。


    「對,沒有如果了,時間並不會為任何人倒流。」苗書恬的聲音十分平緩,若不是她全身依舊無法自製地顫抖著,這樣的對話語調隻會讓人厭覺毫無異樣。


    但她越是平靜的聲調,越是讓伊芙心驚,再也忍不住地,她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道:「看著我。」


    苗書恬眨動眼皮,但目光仍是落在窗外。


    「看著我。」伊芙加大了聱調,更增添了一份堅決。


    這一迴,苗書恬依言乖乖地將視線調向伊芙,但那了無生氣的瞳眸讓人看了直打寒顫,生怕她一個想不開,隨時會跟著逝者的腳步而去。


    「好好哭一場,什麽都別想,讓時間帶你走出來好嗎?」伊芙捏了捏苗書恬的手掌,接著將她的手拉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請你一定要看著這個小生命的誕生。」


    伊芙不敢奢望失去的傷痛真可以教時間抹去,但至少新生命的誕生可以為她傷痛的心帶來小小的喜悅,更提醒她生命的美好,千萬別輕易放棄它。


    苗書恬凝視著那再平坦不過的肚皮,很快地理解了伊芙的話意,無比真心地感謝她的關心。


    「我會的。」剛才在心底她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沒有了最愛的他,她還能活下去嗎?答案是可以的,隻是會孤獨了點,痛苦了些。


    她不是個自私的人,失去了一個愛人,但她還擁有猶如家人的至友們,他們也愛她,而現在,她能愛的人又即將多了一個。


    「多大了?」她指著伊芙的肚子。


    「八周了,子軒上星期陪我去檢查的。」其實她還沒有即將身為母親的感覺,但是,隨著肚皮逐漸攏起,那份天生的母性便會漸漸地覺醒吧?


    「恭喜你們。」說著,一股失落的遺慽在淌血的傷口上蔓延開來。


    如果……她也能懷上他的孩子,那該有多好?但可惜的是,她來不及了……


    「等孩子落地後,你會來看我們吧?」伊芙不得不追問,她就是要一個保證,確保苗書恬會出現,說是要她來看他們,倒不是說是他們想看她是否安好。


    「放心吧,我一定會去的。」苗書恬做出保證。「子軒醒來了嗎?」


    「剛才有睜開眼,但又睡去了,醫生要我們別擔心,他很快就會再醒過來的。」


    得到了保證,伊芙懸掛的一顆心這才算是真正的放下,而她以為苗書恬會留下來,一塊等鄔子軒再度醒來,等待傑西的到來。


    但她錯了,苗書恬並不想等,她走了。


    離開醫院,離開讓她傷心的國度。


    苗書恬隻交代伊芙把後續處理的事情告訴她便離閱了,伊芙甚至不知道苗書恬是要迴台灣去,還是轉往其他國家去散心?


    隻是,苗書恬前腳才剛離開,鄔子軒便醒來了。


    「子軒。」看見他的眼睫微微顫動著,伊芙便試著輕喊著他的名。


    病床上的男人努力地想睜開眼,他一試再試,表情開始糾結,似乎睜開雙眼是件多麽吃力的一件事。


    「子軒。」伊芙又輕喊了他一迴。


    終於,男人吃力地睜開了雙眸,隻是似乎無法在第一眼就適應光線,隻能一再地眨動眼皮。


    隱約中他感覺到眼前有個人,還是個女人。


    「你醒了,感覺如何?哪裏痛嗎?」伊芙站在床畔俯看著他,縱使心底為他著急,但仍是極力地克製情緒,以著平緩的口吻問道。


    「痛?」他聽見了女人的問話,但大腦卻無法快速地運作,隻能蹙起眉緩緩地感受自己全身究竟哪兒不舒服。


    「手……頭……」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喉嚨像是火燒般灼痛。


    「你撞傷了頭,手也骨折了,先別亂動,我這就請醫生過來。」


    待醫生過來後,做基本檢查的同時,男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伊芙身上打轉,眉心卻是緊蹙著。


    突然,他開口問出了令眾人措手不及的問題。


    「你是誰?」她很眼熟,但她的身分他怎麽就是迴想不起,甚至,他發現他有個更大的問題了。「我又是誰?」


    「什麽?」伊芙驚叫著。


    一旁的醫生及護士也因為他的問題而明顯錯愕。


    「我是伊芙呀!你的未婚妻。」


    「我沒有未婚妻。」他直覺性地迴應著。


    雖然他忘了所有的人,甚至是他自己,但直覺告訴他,他沒有未婚妻。


    聽見了這句話,伊芙一臉受傷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似的。


    他怎能忘了她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足誰,這中間一定有什麽地方出了錯誤。


    「醫生?」伊芙驚慌的眼神緊緊地瞅著一旁的醫生。


    「請問你還記得些什麽?」醫生神情凝重地問著,心底已經有了可能性的答案。


    聽見醫生的問話,他偏著頭一副很認真思考的模樣。


    半晌後,他搖著頭。


    「現在什麽都很亂,很多畫麵、很多臉孔,但我怎麽都拚湊不起來,什麽也想不起來,隻是隱約有著某些直覺……」說到後麵,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了。


    就好像內心有個聲音很篤定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未婚妻,但他無法說出為什麽。女人一臉受傷的模樣讓他遲疑了,感覺一切全都好混亂,難道他的直覺是錯的?


    所以,他目前的狀況無法解釋再多了。


    聽見他這麽迴應後,醫生又問了一些有關他生活周遭的相關問題,然而得到的答案不是搖頭說不知道,就是偏著頭說他想不起來。


    「怎麽會?」一旁伊芙的情緒隨著這異常的狀況越顯焦慮,但她並非專業人士,無法理解這一切,除了等待她別無選擇。


    最後,醫生沉著聲說:「看來這很可能是腦子裏的血塊壓迫神經所產生的短暫失憶現象。」


    「那麽……等血塊消散後就能恢複嗎?」


    「沒意外的話,是的。」人體的大腦是很複雜的,更是沒有絕對的,他無法給出百分百的保證。


    「沒意外?」伊芙無法接受這個答案,床上的男人也是。


    「沒意外的話,他腦子裏的血塊會自動消散,而受到壓迫的神經係統也會逐漸恢複,但若是血塊無法散去,那麽屆時就得評估是否需要接受手術了。」


    一星期後美國紐約


    落地窗上的窗簾半掩著,金色光束穿透玻璃斜照在光滑木質地板上,窗外車水馬龍喧囂繁多,然而,吵雜的聲響卻怎麽也傳不進偌大寂靜的臥房裏,所有的煩囂喧鬧全都隔絕在牆垣之外。


    男人靜靜地坐在床沿,臉上並無多餘的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是放空的。


    一直到房門被敲響了,他才將遠走的神智拉迴。


    「請進。」


    「子軒,吃飯了。」打開房門,伊芙輕聲向他喊道。


    房內若不是有撒入的金色光陽,肯定是一片幽暗,但陽光所無法照射的部分,視線仍是不夠明亮,伊芙可是忍了又忍,才克製住自己不動手去開啟電燈開關。


    所以,肉眼上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而在心底,她也一樣看不清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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