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墨坐於懸崖邊,身旁的酒壇已是空了兩罐。


    他很糾結。


    自己這趟贖罪之旅算是快走到了頭,心魔一除,便直入扶搖。


    但少時的心結又有誰能為他解開?


    厭惡啊……


    林子墨突然明白那股情緒了。


    “無為。”


    他突然喊道。


    “怎麽了,我可沒法陪你喝酒啊!”


    無為從玉中飄了出來,低頭看著林子墨手中的那尺紅紙,嘖嘖道:


    “不愧是大家族,看看這字寫得,多漂亮啊……”


    林子墨將婚書合上,轉頭問道:“你有家室嗎?”


    話音落下,無為搖頭道:


    “當然沒有了,我輩武夫……忙著呢!不過,這道侶嘛……倒是有過不少……”


    “你這家夥……”林子墨豎起手指笑道:


    “那我的情聖閣下,你倒是說說,我現在該怎麽辦?”


    無為攤開手,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可別問我啊!人世間就屬這些情情恨恨的最擾人了,我玩了一輩子也沒弄透!幫不了你,也不配幫。”


    “反正你自己看著辦吧,本座要迴去睡個迴籠覺了!”


    落下一句話,無為便直接消失不見了,連著玉佩都沉寂了下去。


    e=(′o`*)))唉


    林子收起婚書,微微歎氣,正拿起嶄新的酒壇準備‘舉杯邀明月’時。


    夜晚的風動了。


    將一道婉轉動聽的天籟之音,輕輕帶到了他的耳邊。


    “抱歉,我來晚了。”


    林子墨陡然迴頭。


    身後不遠處,女子正微微側頭,用半邊盤起地秀發對著他,不敢直視。


    微微的緋紅從她修長如天鵝般高貴而純潔的頸項上蔓延,一直延伸到白皙細膩的臉龐上。


    妝容亦是精心雕琢,淡雅而不失精致,讓那張本就美極的盛顏變得更加無可挑剔,唇間輕啟間,塗著胭脂的亮麗唇色如同春日紅花。


    那一身長裙似乎也經過了精心挑選,整體偏紅,像極了當年某夜,微風浮動,裙擺輕盈如晨曦薄霧。


    他一時間呆住了,舉起的酒壇也僵在了半空,心想著頭頂的月亮與她孰美。


    愣神隻持續了半秒。


    “我有事想對你說……”女子的聲音像一隻在林間偷窺的小鹿,帶著小心與謹慎。


    林子墨抿了抿嘴,向遠處不知所措的女子拍了拍身旁的地麵:


    “過來坐吧,我也有事想問你。”


    蘇夢竹將裙子按著大腿,悄悄坐在了男子身旁,相隔一尺。


    “師父和我說……你拿了很多的道槐樹葉給我……謝謝你!”


    林子墨隨意擺了擺手:“沒什麽好謝的,都說了,欠你的。”


    “怎麽會不謝呢,那可是道槐樹,全天下就隻有一棵!”蘇夢竹心急地說道。


    麵對蘇夢竹的堅持,林子墨眉頭一皺,目光中突然帶起了毫不掩飾的肆意:


    “好啊,你倒是詳細說說要怎麽謝我?”


    蘇夢竹拿出自己的儲物戒,將一大堆奇珍異寶都倒了出來:“我給你寶……”


    “那可是道槐樹!”林子墨忽然打斷道,目光在紅裙上來迴遊走:


    “全天下隻此一顆,連道門人仙都可遇不可求的神物啊!”


    男人瞥來的目光讓蘇夢竹拽緊了手心,心中波瀾狂起。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正當蘇夢竹要下定決心時,林子墨將頭撇了過來,略帶詫異道:


    “就這事?沒了?”


    蘇夢竹要說出的話咽了迴去,笑著點頭道:“恩,沒了!”


    “好……那便輪到我問了!”


    噸噸噸——


    林子墨猛灌了一大口酒,身上那股不著調的氣勢陡然變了,變得深沉而嚴肅:


    “母親那天都和你說了些什麽?”


    其實,當他問出這個問題時,心中就已有了明確的答案。


    因為他知道。


    那一天,林子墨沒有按母親的要求走遠,就隔了一扇破窗,裏麵的一切都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接下來,隻要蘇夢竹的迴答有半點欺瞞,那他扭頭便走。


    隨著話音在山巔飄蕩,蘇夢竹臉上的紅潤連帶著絕美的笑容一起沒了,艱難開口道:


    “母親她……求我……讓我和你立下婚約,隻要個名頭,不用真的成婚。無論通過何種方式,她都隻希望能借此護你一世平安。”


    “所以,你就以死相逼要來了我們的婚禮?”


    林子墨目視前方,並未看身旁之人一眼:


    “母親隻說了假結婚對吧?你是蘇家大小姐,我隻是一個下人的兒子,為什麽?”


    “我……不知道,當時……腦子裏還未想,身體便認定是這樣了。”


    林子墨愣愣地看向蘇夢竹,良久良久後,長歎一息:


    “你知道嗎,母親死的時候我真的很恨你、很恨很恨。”


    “但她病重那段時間,總是一直叮囑我不要恨你、不是你的錯、蘇夢竹是個很好的孩子……”


    “當時的我是真的不理解,母親為何如此護你,甚至比起來我才更像她的養子。但經曆了這麽多後,卻又是理解了一些……”


    “那天,母親她是自願和你去的。”林子墨肯定地說道。


    “十四年,蘇將軍將你獨放在府內整整十四年。以她的性子,一定對那時情緒爆發的你充滿了憐惜吧。”


    說著,他轉頭看向蘇夢竹,慘笑道:


    “你說命運是不是可笑又殘忍,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的一次任性,代價可真是大呢!”


    林子墨雙眼低垂,將手裏那張婚書緊緊攥住:“但就算是想通了……我還是……”


    “我理解。”


    蘇夢竹死盯著那張婚書,眼角已是滑落兩行清淚,聲音中帶著顫抖:


    “你要……休了我嗎?”


    月色下,林子墨將大紅色的婚書拿在手中,正視著眼前的紅裝女子,一字一句地說道:


    “於理,母親的臨終囑咐,我會遵守,而且……”


    “沒有你,蘇府不會留下一個隻會搗亂的熊孩子,林子墨也不會擁有一段完整的童年,一位完美的……青梅!”


    林子墨突然笑了,閉著眼自嘲:


    “你知道嗎?母親臨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關於你的。”


    “?!”蘇夢竹詫異地轉頭看來。


    林子墨睜開雙眼與她對視:


    “她說:你值得。”


    話音落下,蘇夢竹坐在原地,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似在努力壓抑著什麽。


    林子墨突然起身。


    取出袁天璣贈給他的那截圓木。


    《萬物誌》中有記載:


    浮香木,早已滅絕的天地奇木。生來永不腐朽,水火不侵,且自帶著永不退去的檀香味。


    毫無疑問,它是世間定情物的最佳材料。


    林子墨拔劍。


    劍光在夜空中快速閃耀。


    哢。


    他收劍入鞘,一枚帶著幽香的圓潤指環躺在了手心。


    蘇夢竹被後方傳來的動靜驚動,帶著布滿血絲的雙眸轉頭看來。


    “這是……扳指?”


    林子墨迴到崖邊,蹲下身,在蘇夢竹疑惑的目光中將指環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林子墨捏著纖細的指節,與之四目相對,解釋道:“這叫戒指。”


    “戒指?”


    “來自於某個地方的習俗,帶上它,便意味著婚約之禮。”


    說到這裏,他話音一頓,補了一句:


    “隻是戴上了,便不能隨意取下,你還要嗎?”


    蘇夢竹視若珍寶地握緊那枚戒指,眼中波光瀾瀾,透著喜悅:


    “不會取的!永遠……永遠不會的!”


    林子墨四十五度仰望夜空:


    “但是,婚禮得延後了,直到……隔閡……完全消除的那天。”


    蘇夢竹臉中的喜悅頓時消散,輕點螓首,陷入無盡沉默。


    期間她伸出手,又縮了迴去,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在林子墨一眼不眨的目光注視下,她終於還是說出:


    “母親她……其實還有複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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