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劍大陸,大旭國。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傍晚時分,整個碎葉城已是萬籟俱靜,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吱呀...吱呀...


    不遠處傳來木輪滾動的刺耳聲響。


    一名身穿灰色粗布麻衣的少年,推著一輛簡陋木車,在雪地中艱難行走,木車之上,裝滿了沉甸甸的漆黑木炭,足有數百斤重。


    少年麵容清秀,劍眉星目,身材略顯單薄,推車的雙手上滿是凍瘡。


    “哈...真冷啊。”


    少年朝著雙手哈氣,以此取暖,眼神卻是閃亮如星,臉上綻放出燦爛笑容,在冰天雪地中尤其耀眼。


    碎葉城是淩家產業,這名少年名為淩鋒,是淩家雜役子弟。


    淩鋒此時的任務,是往積香閣運送木炭。


    積香閣,是家族上層人物沐浴的地方。


    淩鋒身份低微,平日沒有資格靠近積香閣。


    “聽說此時在積香閣沐浴的是貴客夏家千金夏語冰!”


    淩鋒心頭一陣火熱,喉頭微微滾動,忍不住吞咽口水。


    夏家和淩家是世交,夏語冰年芳二八,劍道天賦卓越,被譽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劍道奇才。


    她平日裏追求者甚多,猶如群星逐月。淩鋒曾在家族大典之上,瞥到夏語冰一道淡淡倩影,從此就深深印刻在腦海中,終日魂牽夢縈。


    淩鋒深知自己身份低微,對夏語冰的愛慕也隻是藏在心裏,從未對別人提起過。


    積香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雙層六角木樓,淩鋒將木車推到倉庫,想到夏語冰用自己運送的木炭燒水洗澡,心中便是一陣暖意。


    淩鋒悄悄從車上拿下幾塊木炭藏在懷裏,正要離開之時,猛然聽到幾道男人的齷齪笑聲,從上方傳來。


    “如此香豔的景色,我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


    “語冰妹妹的身材竟然是如此曼妙!能夠親眼看到,死也值得。”


    “嘿嘿,我左勇真是豔福不淺!”


    淩鋒抬頭,正看到三個身穿華服的青年,趴在二樓的窗戶上,朝著積香閣內偷窺,不時品頭論足。


    頓時,淩鋒熱血上湧,大喝道:“什麽人,竟然如此大膽,在此偷窺!”


    積香閣位於碎葉城一隅,人跡罕至,淩鋒的一聲暴喝猶如驚雷,響徹四野。


    閣頂的積雪也是隨著這聲暴喝瑟瑟而落。


    偷窺的三名華服青年一驚,連忙從二樓躍下,身形猶如鵝毛,落在雪地上竟然是沒有一絲痕跡,踏雪無痕。


    淩鋒心中一驚,看清三人的麵容,更是大驚失色。


    為首之人,竟然是淩傑!


    淩傑的父親是淩家大總管淩墨雲,在碎葉城頗有權勢。淩傑也是有此依仗,平日裏作威作福,是城裏出了名的紈絝少爺。


    其他兩人是淩傑手下奴仆。


    被淩鋒撞破了齷齪,兩名仆人都是臉色一變,麵露愧色。


    唯有淩傑,一臉冷意,眼神如劍,盯著淩鋒,臉龐之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低語道:“原來是你這掃把星,壞了老子的好事!”


    “是誰!竟然敢偷窺小姐沐浴!找死!”


    就在此時,積香閣的大門轟然撞開,一名五大三粗,如狼似虎的兇悍女子衝出,銅鈴大的眼睛,怒視淩鋒四人。


    此女名為如月,是夏語冰的貼身丫鬟,原是占山為王的綠林女匪,一對虎嘯劍不知道斬了多少江湖豪傑的頭顱,最後被夏家所擒。夏語冰為其求情,如月才免一死,從此死心塌地追隨夏語冰。


    看到兇神惡煞的侍女如月,淩傑臉上這才閃過一抹懼意。


    “是淩傑...”


    淩鋒正要將實情說出。


    淩傑的身影一晃,就到了淩鋒身前,一巴掌打在他的臉頰之上。


    砰!


    淩鋒飛起,重重落在雪地上,吐出大口殷紅鮮血,在雪地上尤其觸目驚心。


    淩傑轉過頭,雙手抱拳,深深作揖,朗聲道:“我主仆三人路過積香閣,正巧看到這小淫賊在窗外偷窺。情急之下,我出言喝止,沒想到驚擾了語冰師妹,實屬考慮不周。”


    兩名仆人如夢初醒,連忙附和,指著淩鋒鼻子:“我們看的清清楚楚,正是這小子趴在窗子上偷窺!”


    “你這小賊!好大的膽子!”如月惡狠狠盯著淩鋒,怒喝道。


    “不...不是這樣!”淩鋒想要爭辯,臉頰紅腫,口齒不清。


    “你們兩個堵住這小子的嘴,別再驚擾了語冰師妹。”


    淩傑對著兩名手下使眼色。


    一名手下立刻上前,捂住淩鋒的嘴。


    另一名手下更是從地上抓起一把汙雪,塞到淩鋒的嘴裏。


    “嗚嗚嗚...”


    淩鋒屈辱至極,拚命掙紮,想要說出真相,奈何兩個仆人身強體壯,緊緊捂住他的嘴,隻能發出含混不清的嗚嗚聲。


    “如月,問清楚了嗎?”


    一道清冷的少女聲音陡然響起。


    積香閣門前,一名身披白色輕紗的少女,赤著腳站在皚皚白雪中。


    剛剛沐浴完畢,少女的臉頰還帶著一絲緋紅,潔白的胴體在輕紗之下若隱若現,令人浮想萬千。


    少女的修長雙腿之上,有一些水珠尚未擦幹,在冰天雪地中,瞬間凍結成無數透明冰晶,一粒一粒粘在修長細嫩的玉腿之上,折射出無數璀璨光華,美的讓人窒息。


    更令人心醉的,是少女身上的清冷氣質,就像是冰山之上的雪蓮,美麗卻冰冷,讓人覺得高不可攀,這一生都隻能遠觀,不可能靠近一步。


    “語冰...師妹。”


    淩傑一向伶牙俐齒,此刻整個人都看呆了,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


    “小姐,已經查清了,是這雜役小子偷窺,幸虧被淩傑公子發現,及時喝止。”


    如月躬身,態度恭敬,語氣輕柔。昔日的綠林豪傑,在夏語冰麵前,猶如溫順綿羊。


    夏語冰的眼神從淩鋒身上一掃而過。


    此時淩鋒臉頰紅腫,嘴角沾滿汙雪和血跡,身上也是沾滿了雪泥,肮髒不堪,分外狼狽。


    淩鋒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跟心中女神的第一次見麵,竟然是這種形式。


    夏語冰眼神中的鄙夷和輕視,深深刺痛了淩鋒的心。


    她分明是將自己當成了偷窺的卑鄙淫賊。


    “我...我...我不是!”


    被真正的偷窺者誣陷,就連夏語冰也認為自己是偷窺者,淩鋒倍感委屈。


    然而...


    淩傑的兩名手下緊緊捂住淩鋒的嘴,他根本無法爭辯。


    “多謝淩傑師兄了。”


    夏語冰臉色清冷,不見悲喜,對淩傑微微作揖,“今日我心情欠佳,有時間再登門感謝師兄。如月,我們走。”


    夏語冰赤腳踩踏在雪地上,飄然遠去,那道美麗倩影猶如謫仙。


    “淩傑公子,這小淫賊著實可惡,但畢竟是淩家子弟,傳出去影響不好。而且,此事關乎小姐名節,還請公子就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過。”如月狠狠瞪了淩鋒一眼,又對淩傑吩咐道。


    “一定一定。”淩傑連忙點頭,旋即惡狠狠道,“今日之事,我一定隻字不提,至於這小子,我會把他打到失憶!他敢提一個字,我就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如月點點頭,這才轉身離去。


    雪地中,淩傑帶著兩個仆人又是對淩鋒一陣拳打腳踢。


    碎葉城西側,一排破舊低矮的木屋,淩鋒的家就在其中。


    吱呀...


    淩鋒躡手躡腳推開木門,發出一聲輕響,在這寂靜雪夜顯得尤其刺耳。


    “咳咳咳...”


    屋內響起一陣咳嗽聲,一名中年婦人弓著背走出來,臉上滿是關切,道:“鋒兒,你今天怎麽迴來這麽晚,吃飯了嗎?媽給你做點吃的。”


    中年婦人身形單薄,穿著粗布衣服。寒酸的衣著無法遮掩她雍容美麗的容顏,舉手投足間帶著貴氣,不過臉色蒼白,氣色很差,不時咳嗽,顯然有恙在身,她便是淩鋒的母親賀蓮。


    “媽,你怎麽起來了?”


    淩鋒心中一揪,連忙上前扶住母親消瘦的身體。


    “鋒兒...你這是怎麽了?”月光下,賀蓮看到兒子渾身泥濘,臉頰紅腫,頓時呆愣住了。


    “我去送炭...路太滑...不小心摔倒了。”淩鋒支支吾吾道。


    “鋒兒...是媽對不起你。”賀蓮將兒子摟到懷裏,失聲痛哭。她本是大家閨秀,蕙質蘭心,怎麽會看不出淩鋒身上的傷勢是被人打的。兒子撒謊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這讓賀蓮更是心疼。


    “媽,我真沒事。你身體不好,快到床上歇著。”淩鋒攙扶著母親迴到床上,把懷裏幾塊已經被打碎的炭放到火盆裏,用火折子點燃,簡陋的木屋中才略微有了一絲暖意。


    淩鋒之所以在大雪天送炭,一是為了賺取那微薄酬勞,為母親買藥治病。二是悄悄拿幾塊炭,為母親取暖。


    他還有第三個目的。


    淩鋒照顧好母親,又撿了幾塊碎炭小心翼翼包好,走到門口的供桌前。


    供桌後的牆上,掛著一柄三尺六寸,古色古香的長劍。


    淩鋒對著長劍拜了拜,從供桌下方拿出一個油紙包,牙齒忍不住緊咬了起來。


    就是因為手中這東西,原本顯赫的淩家才沒落,被大旭國皇帝從京城貶至窮鄉僻壤的碎葉城!


    也正是因為此物,淩鋒從一個天才少年,淪落成如今任人欺淩的廢物!


    而淩鋒的父親,有著天才鑄劍師之稱的淩燭,也是因為此物而死!


    油紙包打開,是一方黑沉沉,兩尺來長的鐵塊。


    正是這方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漆黑頑鐵,斷送了淩鋒的大好前程。


    天劍大陸,靈氣充沛。修行者不可直接吸收天地靈氣,否則爆體身亡。


    修行者必須借助劍,感應天地靈氣,轉化為自身元氣,以此修行!


    劍道修行,分為九重,被稱為劍道九重天。


    九重天,每一重名號不同,身份地位也不相同,從低到高被稱為:劍客、劍師、劍豪、劍尊、劍王、劍帝、劍聖、劍仙、劍神。


    無劍,不可修行。


    因此,鑄劍師地位無比崇高。


    十年前,淩家是大旭國三大鑄劍家族之一,地位顯赫不在大旭國王室之下。


    淩家地位如日中天,天才鑄劍師淩燭橫空出世,才華橫溢,在鑄劍大會上力壓眾天才,成為禦用鑄劍師,世代為王鑄劍!


    大旭國皇帝李烈大喜,傾盡國庫,購得一方天外隕鐵,命淩燭鑄劍。


    淩燭耗費三年,耗費珍貴金屬礦物不計其數,卻鑄造出一柄稱不上劍的殘劍。


    皇帝李烈大怒,賜死淩燭,將殘劍送至淩家,以示羞辱,並且查沒淩家家產,隻留下碎葉城這塊祖地,讓淩家苟延殘喘。


    那一年,淩鋒隻有六歲。


    一夜之間,淩鋒從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淪為人人唾棄的掃把星!


    這柄殘劍作為淩燭的遺物,被送到淩鋒母子的手中!


    手指觸碰到這柄殘劍的那一刻,淩鋒就昏厥了過去!


    淩鋒從殘劍上感覺到了濃烈的血腥氣,它染滿了父親的鮮血!


    蘇醒之後,淩鋒發現自己的靈魂跟這柄殘劍產生了強烈的感應。


    淩鋒進入了劍道一重天第一階感應境。


    淩鋒六歲就進入感應境,在大旭國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在整個天劍大陸也是鳳毛麟角。


    這本來是好事,偏偏淩鋒感應的是一柄無法吸收天地靈氣的殘劍!


    要知道,天劍大陸的修行者,一生隻能感應一柄劍。若想要換劍,隻能將原來的劍斬斷,這也意味著之前的修為毀於一旦。淩鋒剛剛進入感應境,隻要能斬斷這柄殘劍,換上一柄好劍,他的劍道之路依然暢通無礙。


    可這柄殘劍是天外隕鐵,加上無數百煉精金由淩燭鑄煉三年而成,堅不可摧,根本無法斬斷!


    由於這柄殘劍,淩鋒從一個天才變成了一個無法修行的廢物!


    .......


    鐺!鐺!鐺...


    一陣陣清脆的金屬捶打聲從碎葉城後山一個隱蔽山洞中傳出。


    山洞深處,旺盛的爐火映照著淩鋒堅毅的小臉,他手中鐵錘不斷落下,狠狠砸在兩尺頑鐵之上,火星飛濺。


    由於父親的緣故,淩鋒被家族禁止鑄劍。因此,他隻能借著為家族送炭,每次偷拿幾塊炭,生起爐火,藏在這山洞中,不斷捶打殘劍,想要將這代表著父親和家族恥辱的殘劍擊碎,讓自己重新走上劍道之路。


    至今,淩鋒已經捶打了十年,可頑鐵依然是頑鐵,絲毫不見損毀跡象。


    “難道我淩鋒這一生都要毀在你這頑鐵之上!我!不!服!”


    淩鋒咬緊牙關,眼睛之中滿是血絲,用盡全身力氣一錘砸在殘劍之上。


    鐺!


    這一錘蘊含著淩鋒心中的憤怒,力量是如此之大,甚至連他的虎口都被震裂,殘劍卻依然巋然不動,隻是虎口飛濺出的鮮血,有幾滴落在殘劍之上!


    昂...


    陡然間,殘劍劇烈震動,從爐火中緩緩上升,懸浮到半空中,發出悠遠深長的龍吟之聲!


    神劍現世,虎嘯龍吟!


    淩鋒大腦中一片空白,呆呆看著半空中的黑色殘劍。


    殘劍不斷顫動,劍身之上黑氣繚繞,龍吟之聲響亮,似乎有什麽東西想要掙脫而出!


    砰!


    一聲巨響,殘劍猛然爆碎,殘片飛濺,從其中飛出一道黑色劍影,“咻”的一聲,刺入淩鋒眉心!


    “啊...”


    淩鋒慘叫一聲,昏死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淩鋒緩緩睜開眼睛,大腦一片混亂,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對了!那柄殘劍!”


    淩鋒猛然翻身坐起,目光落在火爐之上。


    此時炭火已經熄滅,冒出嫋嫋白煙,爐火之上空無一物。山洞地麵上散落著許多黑色的鐵屑,正是那柄殘劍的碎片。


    “碎了!終於將那柄代表淩家和父親恥辱的殘劍擊碎了!”


    淩鋒緊緊攥住手,站起身,不知不覺臉頰上兩行熱淚滾滾滑落。


    “不是夢!我不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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