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讓林舒瞬間怔愣在了原地,然後一邁步就差點絆倒。他卻顧不得收驚,手忙腳亂地在桌子上撐了一下,就幾近跌跌撞撞地衝到了門口,猛然拉開了房門。


    那粗魯的動作讓站在門口的女人吃了一驚,然後笑了起來,說道:“怎麽突然慌慌張張的?是不是又偷偷買了什麽遊戲或者小說不能讓我看到?不是又買了遊戲機吧?”


    林舒卻是睜大了眼,一眨也不眨地望向對方,用十分激動的語氣叫道:“媽?”


    梁月華眨了眨眼,望著自家兒子,迴答:“嗯?”


    林舒簡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結果反而惹得梁月華很是奇怪:“你怎麽奇奇怪怪的?”


    林舒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媽!”


    這迴這聲更大了一些,梁月華愣了一愣,伸手拍了拍兒子的頭,說道:“怎麽突然撒起嬌來了?”然後把靠過來的林舒抱進了懷裏。


    林舒頂著個孩子的外表,其實內裏都有三十歲了,但是對於一頭撲進媽媽的懷裏卻一點也不覺得害臊,反而有種想哭的衝動。


    梁月華看著自家兒子的模樣,卻是很是有些不解和茫然,問道:“是不是幹了什麽壞事?真的偷偷攢錢去買新出的遊戲機了?做了就說吧,媽不繳你的機子。”


    林舒自母親懷裏出來,站直了,有點好笑地說道:“沒有。”


    梁月華問道:“真沒有?”


    林舒想了想,又覺得不確定了——時隔多年,他也不記得自己這時候有沒有偷偷幹這事。話說小時候他確實是偷偷買過那麽三四五六個遊戲機的……無法反駁。


    所以最後他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應該沒有吧。”


    這不確定的語氣把梁月華逗笑了,說道:“都兩個遊戲機了,你玩玩就算了,不要再沉迷在這種東西了。要真的實在想買,跟我說就好了,也不是不能給你買……”


    林舒含糊地應了。


    梁月華又說道:“買了遊戲機手頭應該又沒錢了吧?行了,先吃飯,待會兒我再給你點……這迴可不能省錢去買玩的東西了。”


    這顯然是已經認定林舒已經把這事幹完了,林舒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這麽一迴事,隻能語焉不詳地答應著。


    兩人都在桌前坐好之後,林舒突然望向空著的位置,梁月華看他的動作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便開口說道:“你爸今天晚上有應酬,說是不迴來吃飯了。”


    林舒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應酬?是和女人應酬吧?


    他老爸那德性,也就隻有他媽媽才會相信對方真是去應酬了——天知道他那不到兩位數員工的小公司,到底有什麽值得應酬的?


    林舒張了張嘴,才想怎麽跟他媽說,結果卻被一陣門鈴聲打斷了。


    梁月華開了門,發現在門口的是林舒的嬸嬸,他爸林錦華兄弟的老婆。


    林舒的叔叔性格和林舒他爸完全不一樣,是個心地相當善良忠厚的老實人。但是他嬸嬸的人品就比較堪憂了,小氣勢利都還不算什麽大問題,最令人不舒服的是她好占便宜,還翻臉翻得特別快——當初林錦華還在世的時候,這位嬸嬸和林舒他爸處得還是挺不錯的。二嬸貪財,他爸手鬆,又油腔滑調,每每把這個弟妹哄得眉開眼笑。


    可是等他爸一出事,對方就馬上翻臉了。林舒身無分文的時候,他叔叔想接濟他些生活費和學費,結果為這件事他這位好二嬸差點沒和對方離婚,末了愣是坐了兩個小時的車親自來他位處濱海市的學校,陰陽怪氣地說了半天,逼著林舒當天就去了一趟銀行,把林舒二叔匯過來的錢一分不少地交還了給她——她估計覺得稍微慢一步,這錢就有去無迴了,又以為林舒落到這種地步,又身負巨債,不被放高利貸的打死也要生生被債務壓死,根本沒有了感情投資的必要,所以索性肆無忌憚地撕破了臉。


    當時林舒可以說是氣壞了——他當時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剩下的隻是怎麽還居銘豐債務的問題,又有兼職,學費雖說有點吃緊,但也不是解決不了的問題。


    二叔願意給他匯錢吧,雖然數額不大,其實不濟什麽事,但是他心裏還是感激的——至少說明了這世上還是有人關心他的,這份情在這種如同寒冬一樣的日子,多少暖了一下林舒的心。


    可是這位嬸嬸的所作所為,卻是讓這短暫的感動變成了完全的難堪和膈應。林舒覺得自己好像吃了一塊食之無味而總覺得好像發了黴長了蟲子的雞肋,反正是寧願吐出來也不想再咽下去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林舒也沒給對方好臉色看,更沒讓對方好過。他取了錢,卻堅持要他二嬸鄭麗鳳打了收條寫明“20xx年x月x日,已收迴20xx年x月x日林錦文匯給林舒的五千元錢”才肯把錢交給對方。


    鄭麗鳳當時就變了臉,說道:“怎麽,這是想拿了條子去跟你二叔告狀啊?”


    結果林舒帶著譏嘲不緊不慢地說道:“您真想太多。我告狀用得著什麽條子?我現在直接撥個電話給二叔您信不信他迴頭就在家門口等著你?”


    鄭麗鳳便聲音尖銳地問道:“那你要我打條子幹什麽!?”


    “這不怕您下次再來要我還錢麽?二叔的匯款記錄是銀行可以查詢的,您把錢拿迴去了也得給個憑證吧?否則下次您又跟別人說我拿了二叔的錢,或者讓我再還個五千塊,我豈不是要吃悶虧?”


    鄭麗鳳問道:“就為這原因?”


    林舒笑得挺冷,反問道:“否則呢?您覺得我拿了這樣一張條子能做什麽用?”


    鄭麗鳳卻是有些勉強地笑了,說道:“你這孩子就是心思重。錢都還了我,我怎麽會還向你要呢?在你看來二嬸就是這種人啊?”


    但是另有一句想法她卻沒說出來——就算她向林舒討,林舒目前這一文不值的……他有錢給嗎?


    可是林舒就咬定了一定要她打條子,說道:“您是哪種人我不知道。不過二嬸,您今天做的這事也夠讓我吃驚的,之後再來點什麽讓人吃驚的事情我覺得也是有可能的。”


    然後他又說道:“總之今天這錢,您要打了條子簽了字,我才能給你。否則咱們折中一下,我陪你迴去,親手把錢送迴到二叔手上……怎麽樣?”


    林舒吃定了鄭麗鳳來要錢這事兒林錦文不知道,鄭麗鳳也不想讓他知道,所以這話說得很有底氣。


    一方堅持,一方考慮了一會兒,也確實沒想到打這樣一張條子能對自己產生什麽害處,所以鄭麗鳳最後還是給林舒謝了收據。


    之後大概過了四年多,鄭麗鳳和她娘家嫂子因為貪心,跟人做傳銷出了事,被抓了進去關了一段日子。當時林舒公司的軟件和遊戲先後大賣,已經在濱海站穩了腳跟,林錦文因為這件事被鄭麗鳳慫恿來央求林舒援手,結果林舒卻跟他說:“二叔,這要是你的事情,或者我表弟出了什麽事,即使您不來拜托我,我也肯定會主動盡一點綿薄之力。但是二嬸的事,就請你原諒我沒辦法管了。”


    林錦文聽了,卻很是不解,追問了一番,林舒便給他看了那張字條,又把當初的事情跟他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並不是隻有惡人才能這麽做。便算自認是個好人,隻要掌握對了時機和分寸,也是可以巧妙利用的。林錦文雖說讀書不多,但卻實在是個正人君子。所以看到那張字條,知道老婆背著自己做下的落井下石的舉動,卻是再也沒臉要林舒出手幫忙了。


    林舒算是小小地報複了一趟。


    言歸正傳,此時此刻,林舒記憶裏的這一切卻還都沒有發生過,而鄭麗鳳這人他也沒看在眼裏——說到底,這就是個眼界不寬雙商不高,性子太貪卻又沒什麽本事,導致這輩子沒可能有什麽大出息的普通女人。


    但凡她有一點遠見,就應該知道有句話叫做“莫欺少年窮”。


    不過此時她笑說著話進了屋來,卻又讓林舒迴憶起不少事情——比如說這個女人其實在梁月華生前的時候就是個不討喜的存在。她這時候常常給林錦華當說客,一邊幫對方隱瞞梁月華關於林錦華外麵有人的事情,甚至和林錦華的姘頭們也多有來往,一邊卻又在梁月華麵前扮好人,嘮叨灌輸一些聽上去就挺惡心挺讓人憋屈的理論。


    她說過的那些話是林舒親耳聽到過的,但是背後的所作所為卻是後來聽繼母跟鄭麗鳳吵架時才慢慢知道的。結合在一起,倒是讓林舒對一個人可能表現出來的虛偽和兩麵三刀有了新的認識。


    而此時她進了門,開口說道:“哎喲,在吃飯呢?小舒好像瘦了點?”


    梁月華為人溫柔,笑笑說道:“其實飯量不小呢,隻是不知道怎麽就不長肉。”然後又轉頭望向林舒,說道,“小舒,怎麽不叫人?”


    林舒略一遲疑,才眼睛半眯,似笑非笑地叫了一聲:“二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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