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凝視著他,忽然低下頭去,低聲道:“蓮兒不怪徐公子。徐公子行事直率,特立獨行,待人以至誠,想蓮兒一名下人身份,徐公子能曲而遷就,不嫌棄蓮兒分毫,此等恩德,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何況小小禮節?”


    嫣紅聽到這裏,心頭一震,尋思:“對啊!這丫鬟是許府的一個下人,然說話行事,處事老練,言語細膩,心思又是機敏非常。這樣精靈乖巧的女子,怎能隻是一個下人?”她心中起疑,見徐真眉飛色舞,就差要和蓮兒結拜,不由得暗暗好笑,隻聽蓮兒接著道:“徐公子,你請稍坐,待蓮兒將此事原委,從頭說與你知曉。”


    徐真臉色越來越白,強打精神,笑道:“不用。剛才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用不著從頭說,你就從丁氏讓狗蛋去找大夫這裏說起罷。”


    蓮兒微微一笑,道:“徐公子記性很好呢,蓮兒都記不住啦。”頓了一頓,臉色一沉,思索一會,接著道:“狗蛋嚇的大哭,府台大人說:‘丁氏,藍月人說你家張老實偷了他家的鵝,可有這一迴事?’丁氏大吃一驚,哭道:‘大老爺冤枉啊,我家老實本本分分,從不多拿鄰居一針一線,怎會去偷他家的鵝?今日上午人都還好好的,怎地說沒就沒了?大老爺,請為民婦做主啊。’說著連連磕頭。大壞蛋怒道:‘胡說八道!咱們那麽多人看著,明明是張老實偷了我家的鵝,你這叼婦嘴硬不招,大人,她不承認,我家的鵝豈不白白地死了?’丁氏厲聲道:‘藍大人,民婦一家和你從無過節,你今日縱馬踩死當家的,還要誣告民婦,這福州府當真是你一手遮天麽?老實沒有偷你家的鵝,你非說他偷了,可有憑據?’丁氏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我們聽著都是解氣。府台大人也說:‘對啊。’大壞蛋說:‘門外百姓都能作證,幾十雙眼睛看著,偷了我家的鵝,你還死不承認,這不是欺侮人麽?大人,叼婦不招,是不是該大刑伺候?’府台大人麵有難色,並未說話。大壞蛋看到狗蛋,突然問狗蛋:‘小娃娃,你家今日中午吃的什麽?’徐公子,狗蛋六歲說話仍是口齒不清,咱們街坊鄰居都知道,大壞蛋故意問狗蛋這個話,狗蛋哪裏知道?”頓了一頓,接著道:“徐公子,張老實被大壞蛋縱馬踩死,此等兇殺案子,府台大人不先行審理,反而去說什麽張老實偷鵝。我那時不懂,迴來聽秋兒問起,才覺得奇怪。縱然當真是張老實偷鵝,也不過賠些銀兩便是,但他命喪大壞蛋之手,府台大人卻不理會,實在……實在不合情理啊。”


    徐真一凜,尋思:“對啊!一隻鵝有多大的事?難道法院也跟蘇固勾結?”沉著臉道:“這個大壞蛋,就是藍月人?你繼續說。”


    蓮兒點了點頭,道:“狗蛋上午去河裏摸田螺,丁氏迴家煮了給他,他便說:‘是我。’(吃螺),大壞蛋哈哈大笑,說:‘大夥兒都聽到了?這童子說的話該不假罷?他們今日午間吃的就是我家的鵝。大人,這鵝對藍家關係極大,被張老實一家偷去吃了,請大人做主。’丁氏大哭,說:‘大人,狗蛋自幼說話口齒不清,他是說午間摸田螺,我給他煮的。是吃螺。不是吃鵝。’轉向狗蛋說:‘兒啊,你說,是吃螺,不是吃鵝。’狗蛋嚇的大哭,不住說:‘是我,是我……’便在這時,大惡人帶著家丁趕來,站在衙門口,我連忙躲在一旁,隻聽府台大人說:‘張老實偷鵝,罪大惡極,念是初犯,且賠付藍月人紋銀三千九百二十三兩,你若無錢,克日將祖墳遷出祠堂,以作抵押,待還清銀兩,還你祠堂,此案便此終結。下次再犯,定不輕饒!’張老實慘死街頭,含冤莫白,如何還能‘再犯’?一隻鵝不過三文錢,府台大人卻要丁氏賠付三千九百多兩,秋兒一邊聽,一邊罵。大惡人站在一旁,我怕被他聽到,生出禍端,便拉著秋兒躲在一邊,這等判法,縱然心中惱怒,又能如何?丁氏反而不哭了,拉著狗蛋,便出了衙門。”


    徐真倒吸一口涼氣,道:“當官的居然就這麽判了?他要人家把祖墳讓出來?這丁氏怎麽可能答應?”


    嫣紅咬牙道:“丁氏自不可能答應,若非處以極致,怎能逼死了張鐵匠一家?又怎能不叫做張家慘案!對麽!?”


    蓮兒道:“姑娘說的是。丁氏出門片刻即迴,這時衙門口人群尚未散去,她拿著鐮刀,拉著狗蛋,在衙門口跪下,說:‘我這孩子一向蠢笨,事到如今,辯無可辯。祖墳遷出,民婦再無顏麵去見張家列祖列宗,大人不肯信民婦之言,在這《試血石》上,民婦自己證明,若老天開眼,當家的在天有靈,也不會怪罪民婦。’說到這裏,她……她……”她緊咬嘴唇,長長地睫毛不住顫動,心情激動非常。


    嫣紅道:“她怎樣?說!”


    徐真握住她手掌,蓮兒身子一顫,微微一動,便任由他握著。霎時之間,勇氣倍增,說道:“丁氏一刀刺入狗蛋小腹,不理會狗蛋哭叫,鮮血噴濺數尺,染紅《試血石》。在公堂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望著丁氏。”


    徐真氣的說不出話來,握住蓮兒的手,不由得用力幾分。


    嫣紅怒火蒸騰,銀牙緊咬,唿唿喘氣。


    蓮兒聲音哽咽,淚珠兒不住流下,語聲堅定之至,接著道:“丁氏劃開狗蛋小腹,在狗蛋肚中找出一塊一塊尚未消化的田螺肉,用手拉開,笑道:‘大人請看!當家的看啊!這是螺肉!是螺肉!哈哈!藍大人!蘇掌櫃!你們還有什麽說的!?’狗蛋一時未死,哭聲小了好多。丁氏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又哭又笑,說:‘兒啊!娘對不起你!但祖墳不能遷!你爹一生剛硬,咱們娘兒倆不能丟他的人!哈哈,螺肉!是螺肉!’這時衙門外才有人反應過來,人人心裏都想,快帶狗蛋去看大夫,說不定還有救。”


    蓮兒語聲嬌柔,徐真隻聽的心情壓抑,半晌說不出話來,不由得想起一句話,人遠比財狼虎豹更惡、更狠、更毒。他掌心滿是汗水,若蓮兒所說屬實,官府與蘇固串通一氣,狼狽為奸。他怒氣一盛,腦袋反而清醒幾分。


    蓮兒道:“這日晚間,丁氏帶著狗蛋、張老實,在家放火自焚,連她瞎眼老母,一起燒死。蓮兒聽聞此事,連著好多日子,都無法睡著。本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豈知不過三日,大惡人收斂張老實一家,抬著棺材,又去府衙。”


    嫣紅霍地站起,一掌擊在桌上,怒道:“蘇固壞事做盡!竟還是不肯放過張家!”


    蓮兒泣道:“蓮兒聽說,張鐵匠替沈熙做媒,求親月蓉姑娘,大惡人對此事恨到極處,才命大壞蛋設法除去張鐵匠。想不到張鐵匠熱心腸,換來家破人亡,這等禍事,福州城人人自危。”


    徐真一凜,尋思:“原來是為了這個!他對說媒的都這麽毒,這人真是個變態!”


    嫣紅唿唿喘氣,雙拳緊握,道:“後來便怎樣?”


    蓮兒道:“蓮兒記起初四之事,不敢再去看了。秋兒跑去,下午迴來跟蓮兒說。蓮兒本不願聽,但府上丫鬟家丁說的多了,便拚湊了七七八八。那日大惡人帶著棺材去府衙,還帶著一幹手下,綁了柳家老父,一去公堂,便說柳家老父放火燒死丁氏,要府台大人判他。他又拿出一個字條,說上麵寫了字,正是‘殺人者柳家老父’幾字。他找出引火之物、字條、人證,不給柳家老父辯解之機。府台大人判柳家老父有罪,說秋後問斬,便在此時,衙門外衝進兩人。這兩人正是沈熙、月蓉二人。”


    嫣紅奇道:“這二人是誰?”


    蓮兒道:“月蓉叫做柳月蓉。那柳家老父就是她爹爹,大惡人垂涎月蓉姑娘,福州城中,誰人不知?他陷害柳家老父,大夥兒都知道,那是衝著月蓉姑娘的。這時月蓉姑娘來到府衙,說:‘大人,蘇掌櫃不是活菩薩,不會為了張鐵匠一家來找什麽殺人兇犯。’轉向大惡人道:‘蘇掌櫃,月蓉承你青睞,自問相貌粗鄙,不堪觀瞻,萬萬配不上蘇掌櫃。這張臉為月蓉引來無數禍端,今日公堂之上,便給蘇掌櫃一個交代!’她話一說完,看一眼沈熙,突然拿出一柄匕首,刷刷幾刀,在臉上劃下。”


    嫣紅啊的一聲驚唿,道:“她這是幹麽!?”


    蓮兒苦笑道:“月蓉姑娘的美貌福州誰人不知?她性子剛毅,知嫁給沈熙之後,旁人垂涎她的美貌,仍要給沈熙帶來禍端,是以在公堂之上,當眾毀容,我猜她定是以為如此便能換得一生平安。她幾刀劃下,臉上鮮血淋漓,肌肉外翻。沈熙滿臉淚水,卻未阻止,顯然也知道月蓉的決定,大惡人一時看的呆了。過了半晌,轉身離開府衙,柳家老父這才得以生還。”說到這裏,蓮兒身子一軟,伏在桌上。


    徐真吃了一驚,知她這一番話耗費心力,實在累的很了,扶她坐下,蓮兒神色忸怩,望著徐真一笑,道:“蓮兒沒事,多謝公子掛懷。”


    這件案子曲折離奇,慘烈非常,從蓮兒這一個清秀絕俗的丫鬟口中說來,徐真隻聽得驚心動魄。涼亭中三人均不說話,氣氛極是沉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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