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紅低下了頭,蓮兒兀自不覺,接著道:“和大叔一起的那個小姑娘也是厲害,手拿一杆紅纓槍,攢、刺、挑、揮、砸、打,諸般技藝我是不懂,秋兒看的津津有味,邊說那小姑娘槍法嚴謹,還說什麽上陣殺敵,甚是厲害。殺人此等兇事,聽著就讓婢子害怕,這小丫頭,不看她才多大點兒,故意把這些說給我聽,那是想嚇我的。她道我不知道,哼哼,婢子心裏可清楚的很……”


    嫣紅更是無奈,一手放在桌上,支著下巴,問道:“後來便怎樣?”


    蓮兒道:“後來啊,後來我瞧的累了,秋兒見我興致不高,便拿出蜜餞。我們不敢在大街上吃,悄悄走進鐵帽兒胡同,躲在一棵槐樹下麵,正準備吃蜜餞。忽見東首一匹馬兒疾奔而來,馬上坐著的,便是那壞蛋。他也不看路上行人眾多,這麽縱馬疾奔。張鐵匠剛從家中出來,躲閃不及,哎呀呀。婢子不敢說啦,那情形,想起來便怕人。”


    嫣紅聽她終於說到正題,怎肯不聽?道:“姐姐莫怕,這裏便咱們四人,也不會有人來,我心中實在好奇,大惡人名聲如此響亮,禍害福州多年,這麽一樁血案,自要姐姐親眼所見之人才能作證。”


    蓮兒奇道:“姑娘,您是要去告官麽?婢子可得勸您,就像您說的,大惡人禍害福州多年,怎地生意越做越大?還不是……還不是他……姑娘,這話婢子不能跟你說,但張鐵匠躲閃不及,被馬兒撞翻在地,雙腿彎向兩邊,想是斷了。他痛的連連慘唿,那聲音實在太過淒慘。自那日以後,婢子日日噩夢,直到近些日子才好了許多。”


    嫣紅道:“倘若告官有用,怎地蘇半城聲名越來越響?”


    蓮兒道:“是了!姑娘說的一點都不錯。罷了,今日姑娘要聽,婢子拚著再做一月噩夢,也將此事說與姑娘知曉。”臉上神色慷慨,大有壯士一去兮之慨。


    徐真聽的入神,不覺好笑,隻聽蓮兒接著道:“張鐵匠連連慘唿,我和秋兒都嚇壞了,我倆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那時天色未黑,街坊鄰居不少,均看到大壞蛋縱馬撞翻張鐵匠,他撞人之後,連看也不看,奔到街尾,便不見了身影。張鐵匠趴在地上,口鼻流血,呀,那樣子真的好可怕。姑娘,街坊鄰居看到張鐵匠被撞倒,人人害怕大壞蛋迴來,都不敢去扶起他。秋兒求我去扶,婢子膽子甚小,又怎麽敢去?但眼看張鐵匠痛死路上,心中實在難安。”


    嫣紅道:“福州府的百姓怕的這等厲害?光天化日之下,當街行兇,惡人離去,仍不敢扶起受傷之人,嘿嘿。大家平日低頭不見抬頭見,危難關頭,連扶一把也不肯。福州好‘街坊’,好‘鄰居’!”說到“街坊”“鄰居”之時,刻意加重語氣,便連徐真,都聽的不是滋味。


    蓮兒唿了口氣,臉色變得雪白,顯然又想起當日慘事,她嘴唇微微顫抖,兩道細細的眉毛皺起,接著道:“姑娘責備的是。婢子那時害怕的很,後來得秋兒提醒,雖說平日和張鐵匠不太熟悉,也不能看著他這般痛死街頭。當即要去扶他起來,不料蹄聲嘚嘚,那壞蛋竟又迴來。若非秋兒眼疾手快,撞倒婢子,那壞蛋的馬兒,就踩在婢子身上了。婢子倒地,是躲避了過去。但張鐵匠躺在路上,動彈不得,如何閃避?被大壞蛋馬兒踩下,肚破腸流,登時死了。”


    徐真聽的悚然動容,當街殺人,而且還是一次不死,再來第二次,他做偵探以來,辦過奇案數不勝數,卻從未聽過如此禽獸一般行徑。


    蓮兒聲音哽咽,接著道:“他踩死張鐵匠,反而停下,說張鐵匠無故躺在路中間,絆了馬兒四蹄,傷了他的小腿。大壞蛋縱馬踩死張鐵匠,竟惡人先告狀,提起張鐵匠屍體,便直奔府衙……”


    嫣紅胸膛不住起伏,顯然怒極,道:“他還去府衙!?去府衙幹麽!?你說!”


    蓮兒尚未說話,身旁那年歲稍幼的丫鬟接口道:“他帶著張鐵匠的屍體,去府衙告狀,說張鐵匠故意躺在大街,絆倒馬兒,傷了自己左腿。要府台大人判張鐵匠有罪,賠他銀子。”


    嫣紅大怒,揚手一掌擊在桌上,啪的一聲,打翻荔枝盤子,荔枝咕嚕嚕滾了一地,她怒道:“無恥之尤!此等大奸大惡之人,府台大人怎會由著他?”


    那丫鬟道:“蘇家財雄勢大,在福州府中,何人能與之抗衡?他要誰死,誰就得死。府台大人手下衙役,豈敢去蘇家抓人?往日蘇家作惡,福州百姓上訪,要麽一出去便迴不來,要麽被安上江洋大盜的名頭,有誰能得好死?他府上護院家丁數百,傳說都是江湖中人,武功厲害,會高來高去,咱們福州府的老爺換了多少?隻有蘇家門庭朝天,穩坐福州。”


    嫣紅霍地起身,怒道:“沒人敢製!好哇!你們帶我去蘇固府上!”


    蓮兒拉住嫣紅,道:“姑娘,姑娘一腔正義。要聽婢子說起這件慘案,婢子自幼家貧,本就孑然一身,胸膛之中,也是一顆火熱之心,拚著一死,也不能讓此事沉寂下去。姑娘千金之體,知道便是知道了,但此刻福州府中,大惡人說讓誰死,他便活不過天明,姑娘千萬珍重。待有一日,當真出現一位大英雄,或能替福州除去大害。”


    嫣紅見她說的鄭重之極,緩緩坐下,道:“後來便怎樣!?”


    蓮兒臉上淚珠兒仍在,梨花帶雨,好不楚楚動人。微微一笑,但笑容難看,直令望者心酸,她接著道:“我和秋兒敢怒不敢言,跟著去了府衙。很多街坊都去了,大壞蛋叫張鐵匠賠錢,可他已然死了,無錢可賠。大壞蛋便說:‘昨日我家養的一隻鵝不見了蹤影,有人看到,說是張老實一家偷去。大人,這隻鵝是我祖上所傳,乃藍家龍脈之所在,祖先傳下此鵝,保我藍家世代平安。我平日靈芝、人參喂養,不敢怠慢了半分。張老實偷去此鵝,那是要斷了藍家龍脈,今日事急,匆忙去尋,誰知仍是遲了。大人請看。’他手裏拿著幾根鵝毛,接著說:‘這是在張老實家灶台上尋到之物,定是張老實偷了鵝,怕我追究,便即宰來吃了。’府台大人聽他又要告狀,叫人呈上鵝毛,說:‘僅憑幾根鵝毛,怎能說是張老實偷了你的鵝?’府台大人說的對,大壞蛋根本未進張老實家門,不知從何處拿來幾根鵝毛,硬說是張老實偷了鵝,當真是豈有此理。”說到這裏,微微垂下了頭,眼神透著一股清亮之意,閉目沉思一會,臉上透著不忍之色,接著道:“姑娘,他說那隻鵝是他家祖上傳下,豈不有數十年了?數十年下來,鵝怎不死了?壞蛋縱馬踩死的人,還要誣告,張老實一家本本分分,他又為何要跟張家過不去?”


    徐真唿吸加快,心頭咚咚亂跳,本以為這人縱馬踩死人,事情已然結束,聽到此刻,顯然還有下文。


    嫣紅雙拳緊握,隻覺胸口一股悶氣,無可宣泄,冷冷的道:“他存心陷害,不過隨意找個借口罷了!那府台大人呢?府台大人是如何判的?”


    蓮兒唿了一口氣,待心情稍微平複,緩緩地道:“大壞蛋說:‘張老實去我家偷鵝,我家下人瞧的清清楚楚,怎能有錯?在他家灶台上找到的鵝毛,難道是假的麽?王大人,我藍月人在本地也算薄有虛名,與他張老實無冤無仇,若非真有其事,幹麽卻來找他?今日我知他定會渾賴,小三子他們我都找來啦!’轉向衙門外說:‘小三子,你們說說,是不是張老實偷了我的鵝?’跟他同來的幾名男子轟然道:‘咱們看的清清楚楚,半分不會有錯,是他偷了鵝!’這些人本是大壞蛋一路,自然幫著他說話。大壞蛋說:‘府台大人,人證物證具在,此案清楚明了,還有何疑惑之處?張老實不賠我家的鵝,此事萬萬不能罷休,今日府台大人不給我一個公道,這府衙嘛,我也就不走啦!’府台大人說:‘張老實偷了你家的鵝,他已然賠命,此事就此作罷不可麽?’那壞蛋說:‘萬萬不成!他斷了我家龍脈,祖宗庇佑從此沒了,藍家日後行止如何?此事關乎我全家上下數十口人,豈能作罷?張老實死了,他老婆丁氏不是還在麽?讓她賠!’我和秋兒聽到這裏,都嚇的很了。秋兒忽然低聲說:‘姐姐,糟了,這壞人不肯罷休,丁大嬸怕要吃虧,我去找她。’一溜煙兒便不見了人影。哪知張家出了這等大事,早有人去跟丁氏說了。”


    徐真心頭突突亂跳,姓藍的說的這般嚴重,事情怎能善了?這丁氏要是出來,還不知道要賠多少錢。蓮兒說的府台大人難道就是法院麽?不然幹嘛審案子?如果是法院,這麽審案,我操,這到底是哪個時代?蘇固這樣橫行,居然沒人能製,不是戰亂年代,比戰亂年代更黑。


    凝神細聽,隻聽蓮兒道:“丁氏正在田裏收幹活,聽說此事,不及放下鐮刀,便匆忙趕來,她家六歲的狗蛋也跟在身後。來到府衙,忽見張老實滿身是血,躺在地上,急忙奔了過去,連叫:‘當家的,當家的,你怎麽啦?快起來,你別嚇我,快起來啊!狗蛋,快去找大夫,叫大夫來給你爹看看。’說著大哭起來。我……我……”說到這裏,蓮兒淚珠兒撲簌簌的落將下來,哽咽道:“丁氏不肯相信張鐵匠已死,在大堂哭鬧,我心裏實在難受,姑娘,這件事婢子終身難忘,但要我再說一次,婢子實在……實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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