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見女兒似在替她姥姥使勁兒,說一句兒就替掬腰點頭地一句,以此輔助加重語氣兒。這令江楓心底生寒,他自分:“你做媽的死都死了老多年了,還念念不忘替自己閨女兒爭搶家庭主導權呢!爭就爭吧,死而不泯,那也罷了。可是為了這點兒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混搗熟,至於做到動用你苦心孤詣、新得來的超能力本事的份上嗎?還硬搭上外孫女,潛入你外孫女的意識之中,你多舒坦呐?至於背著女兒女婿,再重新把我們裝迴到‘袋子’世界,一聲兒不支麽?變著法兒地開例作法子,原是安了這根子呐,你老人家真比坦姆不遜色,可謂‘袋中人第二’——敢情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呀!我眼窩子淺,沒見過這樣的母愛!”


    高青不容分說,月月小嘴嘚吧嘚吧繼續傳情達意:“媽希望你盡心盡力扶助月萍,當好你的副船長也好,大副、二副、水手、廚子也罷;總之,千萬別擅自僭越,能著幫她把船長的事兒做好,那樣就保你們一家平安!媽知道,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要做到媽的情兒,委實難為你了。媽想用那些故事潛移默化地提你的醒兒,可惜偏偏袋子世界之內所貯存的故事有限,媽媽笨得找不到百分之百對景的故事給你看,說不得媽隻好拿主旨相似、相屬的故事,能著用來啟發啟發小楓。因此上,小楓呐,你莫嫌媽煩——媽最近給你看的那些故事,看來似是而非,牛唇對不上馬嘴,意思兒也僅僅取個意象——想來小楓必難悉數領會我的用意。媽媽此來,少不得提醒提醒你、點撥點撥她。”


    聽到這兒,江楓早已鐵青著臉兒,背上像有人放了塊冰,渾身毛發直豎。他心下暗自嘀咕:“合著,你丈母娘一心就想借坦姆的超級法術,永久地布控我的生活了麽?些微兒也不顧我的感受,敢情兒我沒自由可言了嗎?我的天呐!人家庭不和、形同仇讎的一家子親骨肉,一個個算得像烏眼雞了,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也不犯高青女士您這樣羅唕哩!”


    在江楓呢,他未曾想,嶽母往常素與己十分投契,雖然隻有片段的記憶,殘留在他內心,一直以來,迴想起來,也屬溫情綿綿溢滿心田。誰知,他這份慰藉心靈的感情,好景不長。一旦嶽母高青她承襲了袋中人坦姆的超能力,竟乍然變得奇僻,像煞換了一個人似的,沒來由地專製起來了,兩人竟然一似冰炭般不投機合了!


    江楓隻覺高青假惺惺地酸文假醋,況兼長久以來他對袋子世界萬分抵觸,畏如猛獸毒蛇,因懼自然生恨,少不得痛恨至極。說不得高青又拿袋子世界羈縻他們,因此上,她借孫女兒之口說的話,在他聽來,自是格外地不入耳了。他是恨得臉白氣噎,可又不敢發作,他怕碰釘子——目今嶽母法力無邊,拿著軟的作鼻子頭兒呢——他犯不著到時兒壓著了高青的口聲,沒的再多臊一鼻子灰,那可就沒味兒了。他僅在鼻子眼裏笑了一聲,正是江楓有了這七曲八彎的心思,此曲隻有藏在他肚中唱,自不為外人道了。


    江楓這邊廂死眉瞪眼地依命依言,月月又朝古月萍那吃驚得張口結舌的臉轉去,苦口婆心地吩咐:“進而,女兒啊,我的乖乖月萍呐,你看看你,一晃眼人兒都長那麽大了,已是成家立業的大人啦!你如花似月的一個女人,橫豎礙不著那不順心的事兒,但人有旦夕禍福,聽媽的,你在這個家,你得挑起重擔兒,務必當好船長,牢牢掌穩妥駕駛盤哦!管好每一個家庭成員,你得使之融於一體,像頭腦指揮胳膊、胳膊運轉手掌、手掌又控縱屈伸手指頭兒一樣,把這個家好好地經營下去。這是媽媽曆盡千辛萬苦、費盡心機,好不容易保護下來的家,媽媽看到你們丁是丁、卯是卯,清的清、白的白,太太平平地幸福生活,媽媽才放得下心。媽媽安心了,你做女兒的,才算是盡了孝道!”


    月月替高青語氣說得雖十分懇切,但古月萍乍聞此語,囉囉嗦嗦,她腦中立刻顯現自己將要做“母老虎”、勢必須把持家政的畫麵兒來。她不免麵紅耳熱起來,不禁羞羞答答、忸忸怩怩地不自在了。江楓一旁見她秒變了一個嬌滴滴的人兒,雖然變化是僅僅一睒眼的工夫那麽快,但是他已然見到了從所未見的奇觀了——語言的力量大到了可以令女漢子、巾幗英雄驟然披上淑女的麵紗——江楓少不得大跌眼鏡。


    他心中暗自咕噥:“她有人仗了腰子了,就酸文假醋地裝赧淑人兒了!諒嶽母她務望青照之意,殷切過了頭,月萍還道女兒說的話真是她姥姥的聲氣兒啦!”


    淑女之情態一現而隱的古月萍,其大半神思,其實全都沉浸在驚愕詫異的狀態之中。她臉上兀自又重新浮上驚怖的神色,彷如她的臉蛋是電視機的顯示器——先看著驚悚電影,忽爾換了淑女台的言情劇,又旋即調迴恐怖主題的電視台。


    古月萍煩月月千叮嚀萬囑咐的聒噪勁兒,倒把一片孝心,一時兒酸熱了。她待理不理,心沉沉地,麵上冷靜,心不由意地問:“敢情,咱們仍呆在‘袋子’之中,我們一家,您口口聲聲說保護了我們一家的家,又不知不覺地落入了‘袋’中?”


    月月小嘴咕噥,逼著嗓子,高仿真地用高青腔的調子迴答:“這世上,哪兒不都是‘袋子’麽!人生絕不會有機會打退堂鼓,捆縛、限製人的命運與紛繁複雜的人事兒,定是要給人增添起麻煩的‘袋子’來,少不得沒完沒了地煩擾人!”這話說出來,仿佛還另叫人看到高青大睜雙目的臉龐,掙命似地要從月月的嘴裏冒出來了。


    刹那之間,月萍就雙腿像灌了鉛一樣,身子軟癱癱地扒在地上,仿佛這些話語具有了精魂一樣,可著勁兒吸去了她古月萍渾身的精力。


    須臾,高青的臉,從月月口中,整個兒地冒出來,由虛化實,猶如小女童的臉上冷不丁地罩了一層賽璐珞的麵具;一忽兒極薄的麵具呈高青的模樣,一忽兒又變迴月月的、像蘋果般紅潤潤的小臉蛋兒。


    翻來覆去地交替著的臉兒,像是那些輪番出現的許多故事,連連接接,閑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啊呀呀,人生是有多麽複雜、多麽叫人應接不暇呐!可,可是,房間之中的三個人,他們丈夫、妻子、女兒,每一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隱隱覺得這一生,怎的反過來了,格外地冷清清的呢?


    江楓仍悶悶地、怏怏地在內心之中暗暗囉嗦心事,忽見眼麵前人也沒了,景兒也沒了,驟然轉換了一幅景象,看似一座大山之中,別有一洞天,樓閣高聳,簷角玲瓏。江楓細一分辨,竟然一眼即想起來,那是明石山上明家宅院的景致呀!他當年曾經摹擬該宅院作畫,因此一見便憶將起來了。他順步走入,見院內屍橫狼藉,他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淒涼寒意,信步所之,到處俱冷冷清清,與真實世界斯時斯刻、適間遺留在心田的淒清的感受相互疊加。


    他的大腦和心髒同時受到莫大的壓力,幾乎對生活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的大腦錯位混亂,心如死灰的他可著勁兒地妄口巴舌、血淋淋地起惡誓,詛咒這虛幻世界、詈罵並詰飭那真實世界,他罵得曲盡衷腸,卻惘然不知哪個是虛幻,哪個是現實了。人到了這份兒上,神智早已迷啦!


    幸而此前,他們一家人看過的那諸多故事中的英雄人物,表現出來的智慧、簡斷、勇氣……許許多多好的品質、英雄的品質,此刻驀然像電影迴放似地,又像一股山洪一樣,流經江楓的大腦皮層。說不得尤其是那些英雄們的膽量所煥發的勇氣,無形之中,堆砌起來一座偌大的勇氣之城堡,他江楓少不得借著那些勇氣的鼓舞,不由得將冷冷清清的人生重新又捂熱了轉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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