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驀地站起身,退後十步,哈哈長笑,笑罷對雲兒大聲道:“小子哎,往後退,看好了,師傅今日亮一手絕活你看。這招乃本門絕招‘龍鏑天罡’,莫眨眼,嗬嗬嗬嗬……”言下大吼一聲,但見他滿頭銀白,忽變黑發,滿臉皺紋也蕩然無存。雲兒後退了五十來步,見師傅隻在吼叫和蹲襠的片刻,便即返老還童般年輕了數十歲,不禁驚愕得眼珠都快跳出眼眶了。


    老人雙臂連伸連屈三十六下,雙掌之間霎時發出三十六團藍色火焰,顆顆鬥大,而三十六團火球瞬間聚攏,茲茲嗤嗤聲爆開,火球三十六化一,匯聚成一顆徑長丈許的大火團。火球熾熱如沸,短時間內散發出超高的熱能,雲兒的毛發衣角,紛自焦熱卷曲。


    老人雙目圓睜,須發戟張,振臂平推,一顆碩大的寶藍色火球冉冉向巨岩飛去。火球色澤瑩潤,流光溢彩,斑駁鑒影,煞是好看。雲兒見火球隱約映照出自己的影子,一時看得呆了,連周身熾熱如烤的難受也渾忘了,不知退避。


    說時遲,那時快,火球撞上巨岩,竟滋溜一聲,鑽入了岩石之內,彷如是給大石頭吸了進去一般。雲兒忍不住“啊喲”叫了一聲,叫聲未落,那塊巨岩竟自抖動搖晃起來,越擺越烈。雲兒震愕得無以複加,喃喃道:“我的媽呀,這是出鬼了麽?”那巨岩高可尋丈,徑圓兩丈,是以大得可遮擋師徒二人而不為眾多俄國人所覺察。偌大的岩石不下千鈞,竟自動顛蕩不休,隨時有翻滾之虞,若給壓著,人無巨細,必得筋折骨斷、肢殘腹破、壓為齏粉不可!


    白俄大隊人馬嚇得轟然繼續往後退避,你推我擠,生怕自己遭殃,滿望別人抵擋。石頭搖晃之間,雲兒已能時不時看到對麵俄國人的情狀,其人人懼色昭然,隻不過仗著人多勢壯,尚存殺人之念,因而不肯遽然逃逸。雲兒暗暗叫苦:“師傅恁的故弄玄虛,也嚇不跑他們,若他們一齊湧上來,我們還有命嗎?這下大事不妙,須得趕緊扯唿!”越想越怕,向老人叫道:“師傅,趁他們還沒攻上來,咱們快逃吧!”


    無如老人似聽而不聞,反而踏前十步,又將身子貼迴至巨岩之前,一對兒骨突的手掌往石頭上一推。巨石頓即轟然一聲響,竟自開裂,喀吧喀吧脆響聲中,石頭上裂紋一道又一道,越生越多。那紋路彷如有人畫上去的黑線,須臾布滿巨大的岩石表麵。雲兒驚悸得一屁股坐倒,已分不清是在做夢呢,還是兀自清醒。


    也就瞬息之間,嘭的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掩耳欲聾,巨岩霎時粉碎。天地間猶如起了一蓬天幕般的石灰雨,爆射向俄國人群,碎石大的也不過徑寸,小的便如黃豆。小石頭上悉數貫以老人神龍內功的內力,均裹著瑩瑩藍火,激射而出。它們飛得比流星還快,好似雨點般的霰彈,頓時掃倒了一片。電光石火之間,有的白俄肚破、有的白俄斷腿、有的白俄眼瞎、有的白俄折腰、有的白俄爛耳破顱、有的白俄裂體噴血……


    “石彈”確具槍彈之威,破人體如腐紙,而石子上所附火焰,遇物即燃,嘭然火漲,無風自烈,熊熊一發不可收拾。“石彈”雖利,穿骨破體之禍,尚未必致命,致命的是藍色火焰燒人連綿,火勢所及,越燒越大。饒是俄國人腿長足健、馬匹神駿,也逃不過火勢延燒之速,無一幸免。一千七百二十六名白俄官兵一個不少、半個也沒逃脫,一齊淪於火海。浴火的老毛子歇斯底裏地掙紮,卻越掙紮越焦爛,有的相互摟抱、有的哭喊著給燒成了黑炭、有的四肢扭曲纏結、有的煙熏火斃來不及向上帝做個禱告……大火很快將整片林子燒光了。那些被俘虜的中國北洋士兵,本就傷殘虛弱,饑饉無力,難逃火厄,悉數登了極樂,不再受世上苦海的纏磨。


    火場立時成了白俄和中國丘八的合葬之所,他們生前為了金錢、為了糧餉,參軍打仗,相互殘殺,死的這一刻,卻燒為一體,再也分拆不開。十數日後,此地空餘漆黑焦臭的白地,人們隻道是森林孽火所致,慨歎於閑聊而已,孰能曉得那是修羅戰場的火葬之所呢?


    擺在張宗昌麵前桌上的軍事報告之中,有一份的內容,正從一名副官口中念出來:“民國二十四年二月十六,銅山腳下發現二十名白俄歸化騎兵及其所乘軍馬若幹數,俱死於‘阿嫂’飯鋪。經法醫鑒定,飯鋪之外野草地中散躺一十九屍,體內一律燒焦,體表無損分毫;飯鋪之內死亡一名白俄歸化騎兵,因係馬躓撲跌落地,被人於背上一刀致命。”


    “又民國二十四年秋末,符離集第六十五白俄獨立師部派遣的白俄偵緝隊一百一十三人追查銅山案,至蚌埠北十五裏之林中失蹤。黑森林一夜大火,人物無遺,現場烏焦巴弓,無一完木。又據前線報,白俄散卒共千六百一十三人,亦於當日失蹤,至今杳無音訊。”


    張宗昌大為怫意,越聽越來氣,胡子吹得亂抖,一拍桌子,霍的站起來,繞著屋子踱來踱去,大叫:“奶奶的,和尚撐傘——無法無天,目無王法,這幫老毛子老家給人端了,無家可歸,流浪到我這裏,我好心收留他們。他們卻沒一些好心待你!今天強奸民女,明天搶人錢糧,這頭生火那頭造反,老子跟在他們長毛的屁股後麵擦屁股忙死啦!老毛子太沒規矩了,他媽的羅宋豬玀隻知道吃餉騙銀子,每逢打仗,臨陣就逃,不出力不幹活,**將更熊,老子當初收留了他們,現下是腸子也悔青了,巴不得他們統統見閻王去!奶奶的,死得好!管他是被燒死的還是給人殺掉的,全是給老子省銀子!死得好!你們也甭隻會嗯嗯啊啊的,孫傳芳這梅毒王八就快打到山東來了,羅宋豬玀靠不住,你們弟兄就是打死光,也得給我頂住!”


    桌前站的一排屬僚耳中聽得很不舒服,但兀自唯唯諾諾,不敢稍有異言,生恐麵前這大發雷霆的“狗肉將軍”當眾扇自己耳括子。張宗昌搔搔光禿禿的腦瓜子,見他們人人一臉的喪氣,歪頭巴腦的,不禁厭憎,手一揮道:“你們都滾吧,死樣活氣的,像我欠你們錢不還似的。老子警告你們,誰再來報告敗仗的消息,老子就先請他吃個十七、八粒‘花生米’再說!滾你們媽的蛋吧!”眾人情虛思避,惴懼散訖。


    張宗昌罵退諸人,出了辦公室,直奔小妾雲集的後院.......


    白俄上司不明轄下兵弁喪亡、失蹤的實情,隔三差五地來找張宗昌,卻始終被擋駕在門外,吃盡了閉門羹之苦。他吃人的嘴短,寄人籬下,也不好怎的,但憑著一股子洋人的執拗,拚著磨破幾雙皮鞋,時時尋機徹查宕案。而中國武林之中,人相庖代傳揚,有人說武林中出了不世高手,手中舞火,燒人於無形無影,其人來無影去無蹤,專殺白俄老毛子。有人更將森林大火的起因,添油加醋地誇大,甚麽一老一少手揮火焰,將成千俄國鬼子一個個炙烤熟透了以後,分來饕餮,再一把火燒毀森林,挫骨揚灰,毀屍滅跡,雲雲。


    無如枉他再如何風傳,自從安徽蚌埠外黑森林一場大火之後,武林中就再也沒那一老一少的消息了。銅山腳下,一老一少一戰成名,在武林裏名氣不脛而走,揚名立萬,不消數月,一場大火似也將他們二人也一並燒化成灰,再不存於世。閭巷坊間,無人猜得透,謠諑不一。


    青陽鎮上自也已傳得沸沸揚揚,人們醉心於打聽那出神入化的武功和一老一少謎一樣的身份來曆。安徽青陽鎮東的四海客棧樓高三層,乃青陽最大的旅社,人來熙往的甚是熱鬧,自早迄暮,客人來去進出,猶如江河湖海之水,川流不息。市井閑話、武林掌故、時局讖語、說三道四,諸般話題,千奇百怪,多聚於此。


    這日遲暮,客棧樓底的飯堂內來了兩名行客,一個年老皮皺,麵黃肌瘦,弓腰駝背,走三步一咳,邁五步一跌,風燭殘年。另一個麵目黑腫,頦下一綹白須,稀稀疏疏,跟山羊胡子似的,左臉上貼了一張狗皮膏藥。膏藥將他眼瞼與嘴角黏在一起,這黑臉老兒的左眼便自下垂,左邊嘴角則高高吊起,模樣說不出的醜陋,龍鍾猥瑣。


    二人相扶走到堂角落的一張雞翅木桌前,麵對麵坐下。堂倌兒小七滿臉堆歡地上來招唿:“二位,想吃點啥?小店的醬肘子挺出名兒的,客官來一盤嚐嚐?還有上好的陳紹、白酒,您要喝酒,須得嚐嚐小店的新釀狀元紅,可香的緊!”那黃臉老頭嘶嘎嗓子不耐煩地道:“切盤牛肉,再拿十個饅頭,給倒兩碗水就行了,緊趕著上。”小七似略有失望之色,愕道:“哦?客官還要點啥嗎?要不再來碗紅燒兔肉?咱們的豬腰花也很好吃……”黃臉老人打斷道:“不用了,去吧!少囉嗦!”小七強笑著轉入後廚,暗暗罵:“賊廝鳥,窮鬼都是王八蛋!”


    俟堂倌兒去後,那黃臉老頭對黑臉老頭道:“吃了飯就上山,上了山可沒偷懶的份兒啦,嗬嗬,看老夫怎生收拾你!”


    黑臉蒼頭苦著臉,壓低聲兒道:“啊喲,您就發發慈悲吧!這一趟下山可沒少吃苦,好歹我也跑了幾百裏路,腳底板都跑爛了,早該歇歇了。再說啦,我也救了一條人性命啦,幹了許多大事出來,怎麽的也得緩緩勁兒吧。”黃臉“呸”了一口,低語:“臭美吧你!你救了誰啦?”


    兩人旁邊一桌圍著四人,正高談闊論,說得口沫橫飛,黑臉老頭聽他們說的全是近來俄國人遭一老一少殺戮的事,不由得朝黃臉老者嘻嘻一笑。他本已臉皮緊繃,這一笑更是醜怪,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黃臉老者冷哼一聲,搖頭輕歎:“人家還須你去救?你倒照照鏡子,你哪兒配啦?若非你臉皮厚到了家,那定是你眼睛全瞎了!”黑臉:“啊喲,你……您想賴賬?”黃臉氣得嗬的笑道:“那廚子從你手裏放脫出來之後,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他身法老道,悄悄捱入飯鋪之內,一菜刀斬在那第一個倒撞入鋪子內的毛子背上,一刀致命。其身法刀法,武林中少見,功夫可高得緊!”黑臉:“哎唷,然則他咋的又躲不開人家馬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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