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影飛慢慢地站直起來,答說:“岡諾娃阿姨,我名叫弓影飛,您兒子名叫小虎?”岡諾娃笑著說:“對,他叫利馬?虎,我們都叫他小虎,我們也叫你小飛吧。”說著她跑灶台邊刷起了鍋子,突對小虎喊,“小虎,過來幫媽生火,媽媽給你們做香脆肉煎蛋吃。”小虎聞言吐著紅紅的舌頭,張著往外飛濺哈喇子的嘴巴,四足飛馳,奔到灶台之下,唿地就從口中噴出一團火焰,將灶內幹柴引燃。


    弓影飛見爨下畢剝畢剝燒得通紅,將小虎映成了橘黃色,不禁欣羨地說:“好棒哦,小虎竟會噴火,真方便,牛叉,帥呆了,好酷!”小虎聞之兩耳一豎,又唿喇唿喇地奔迴影飛身畔,唿地一聲,一下子化為了人形。影飛見適才還是一條邋遢的黃狗,一轉眼就變成了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年齒的金發小孩兒。


    小孩兒翹鼻子、藍眼睛,得意洋洋地對影飛說:“小飛,怎麽樣?見識到了吧,我變狗的時候,妖力很強的哦!可以口噴三昧真火!那火可厲害啦,啥都能燒!”他說話的嗓音正是適才黃狗說話的聲兒,小飛才確信這小孩就是那黃狗,小孩兒說著話,用右手大拇指肚兒往自己塌塌的小鼻子上一劃,神氣十足地盯著弓影飛。


    影飛著實盛讚了他一番,岡諾娃見二小說話投契,很是欣喜,很快就做好了兩盤熱氣騰騰的肉煎蛋。早餐端上桌,荷包蛋當中包裹著油膩膩香噴噴的肉餡兒,比之中國人吃的蛋餃所包的肉餡兒敦實得多了,脂香流油。兩個小朋友食指大動,徑自動手,呥呥而噍,鄉鄉而飽,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小虎抹抹嘴兒,拉著弓影飛一齊往門外跑,小虎隨口向屋內喊:“媽媽,我帶小飛出去認認路!”岡諾娃忙接話:“路上小心,莫從崖上跌下去!”


    小虎帶弓影飛在村中逛了一轉,村裏頭倉廒殷實,穰穰滿家,物阜民豐,一共一萬戶人家,一路走去,窗戶多到影飛數不清。一路經過哪家,小虎就給影飛一通介紹。村裏有妖族,也有人類,路上遇著的村民都是客客氣氣的,言談舉止之間,人人都相互尊重,透出十二分的友愛。老的慈祥和藹,少的精神飽滿,小的憨態可掬。人類之中,有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妖族則有妖狐、有牛鬼、土蜘蛛、三眼怪、獨目怪、天狗、滑頭鬼;有猴妖巡山、豬妖拱食兒,河裏有魚鬼、河童,章魚怪與美人魚結伴;村頭住著雪女,村梢居八手怪、百手族,最稱能工巧匠;有神出鬼沒、來去無蹤的泥田坊,有翱翔於天空、了望巡哨的八部天龍;有馬王、雞精、烏鴉鬼,有白猿公公、有精靈巫師,虎妖同兔子鬼頭偕行……


    冰島之上,水土貧瘠,沃土耕田稀少,數萬之民眾,多是行商坐賈,行去看來,盡是迎風招展的店招、好是琳琅滿目的貨品,戔戔陳列。人們好買好賣,質劑平而交易,市井風物,熙攘之間,一時也看之不盡,記不得那許多。大夥兒相互初會,原本客氣生分,但一聽說弓影飛是古德娜領來的,不論人類之老幼,還是蟃蜒貙犴、妖精怪物,人人立馬拿他當子侄來親熱。影飛重溫天倫一般的快樂,備覺流連,差一點兒都忘記自己姓什名誰了。


    八手人是村中的裁縫,手藝頂呱呱,又是快手快腳,幾分鍾之內,就給弓影飛縫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影飛覺得溫暖如春。中午的時候,小虎拉著他一起到村中中國人開的飯店吃了頓餃子,店主鄺老三盛情相邀,一聽說影飛與古德娜有淵源,硬是不收錢,讓他們兩人免費吃暢快。


    等兜兜轉轉出得村來,已是太陽起始望西斜的時候了,沿途踧踧周道之上,纖驪接趾,秀騏齊亍,盡是妖馬族奔騰揚塵,好一副壯闊之景!


    小虎一路往南,來到一片無邊的沼澤。沛澤之中,星羅棋布地生長著一叢叢的石楠,一條小河穿過羅斯馬利山流進這片沼澤。東麵,另一條發源於湖中的小河,流經東邊的荒原之上各地。沼澤地裏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之上矗立著一處古老的小農莊的廢墟,裏頭有一處羊欄,母羊和小羊羔們在此咩叫了一百多個春秋。小山之北峨峨聳立著一座陡峭的山峰,低處的山坡布滿了泥石流落下的斷層,一處處山岬長滿了石楠屬植物,枝格相錯。百年之中,一次又一次泥石流衝積之下,許多陡岩峭壁屹立,猶如一座座高聳的古城堡。


    羊欄上方一處山體已開裂,裂隙隨著歲月的侵蝕,已然變成了一條天然的岩石峽穀,鬼斧神工,儼然天成,令人不敢逼視太久。山腳下則有巨大礫石星羅棋布,小虎領著影飛從一塊礫石跳到另一塊,依此法渡過沼澤,攀援抵達小山之上。他一邊爬,一邊對影飛說:“你看到、聽到山上有羊了嗎?咱們上去玩玩兒,我的一個好夥伴在上頭放羊呢,我想讓你倆認識認識。”


    人在山下看似小山陡峭,真登起來,也不難爬,怪不得放羊的把羊欄按在山上。山上有一片林子,小飛和小虎經過這樹林,二人像觸到了陰冷滑膩的蛇皮,涼颼颼的。樹底下枯葉上揉雜的光影,有如原古巨蟒身上的奇特花紋,樹影婆娑,正拂在羊欄之上,令之顯得古拙。林後有座木寮,四牆繚以一根根橫木,木頭之上樹皮剝啄,其返璞質樸,知是年頭久遠的古屋。


    來到羊欄之前,弓影飛見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小青年在趕羊,小虎上去一把拽著他的手臂拉過來,對影飛說:“小飛,這是蘇利曼,我們都管他叫小蘇。這是弓影飛,小蘇,你叫他小飛好了,他是古德娜阿姨的孩子。”名叫小蘇的羊倌兒本還一臉冷漠,一聽“古德娜”三字,立刻鄭重地同影飛握手,說:“小飛,你好,我是九尾妖狐蘇利曼,你叫我小蘇好了。”


    弓影飛樂道:“你是九尾妖狐?西南邊兒林子裏還有一尾、二尾、三四五六七八尾的妖狐,這村子裏狐妖還真齊全!”小蘇點頭說:“沒錯,一至八尾全是小蘇的親眷家人,他們都是小蘇的叔叔伯伯,小蘇輩分最低,魔力不高,尚不夠資格擔任村中防務之職,隻能在此替大家放羊,管理管理毛紡廠,做做毛織品的生意。”


    弓影飛滿臉羨慕之色,讚道:“哇,你太能耐了,那麽年紀輕輕就做了經理,你會做生意賺錢,真是太厲害啦!”小虎樂道:“咱們小蘇哥哥是村裏最聰明的,我可崇拜他了!”小蘇臉上微酡,譬解說:“得虧了古德娜阿姨幫我傾心吐膽地張羅,求爺爺告奶奶的,才讓我有了這份營生,要我自己可沒這能耐哩!”他們一邊兒說話,一邊兒走路,聽得到一片嘩嘩的水聲,三人忽爾抬頭,小蘇又手指頭頂上方的岩石峽穀,但見順穀而下的水瀑居然倒流,自下而上,悖逆地球引力而為。南風吹亂了弓影飛的頭發,連他的耳朵也被吹得茷茷然如兩麵小旗幟招展。


    小飛驚異莫可名狀,睜大了眼睛窮叫喚:“哇塞,太神奇啦,瀑布倒流咧!倒流咧,倒流咧!”言下拍手歡唿雀躍個不了,慨歎奇觀。時值春季,溪水自峽上掛下,水瀑又細又長,順流與倒流之間的差別尤為明顯。小蘇譬解著說:“此時南風勁疾,把浪花吹向了山穀的石壁,風神造化,激流倒掛,美妙至極,天下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嗬嗬嗬。”影飛連連點頭附和,“嗯嗯”相應。


    他們仨說說講講,探賾索隱,飽覽山水,穀水潺潺,木落翩翩,其景獨有,悠然世外。他們經過一條輕盈的小溪,小溪流經羊欄,水兒清冽、澄澈,源源不斷。陽光在溪水之中歡快地跳躍,似在迎接客人的來訪。溪邊懶臥的羊兒,歡喜把一隻蹄子伸進青草叢中,嘴巴之中愜意地反芻。有時,影飛看見羊兒伸出的蹄腿,憨態可愛,不免多瞧上幾眼。羊兒見了有些害臊,一見有人注目它的腿,會立馬收迴蹄子去,但等影飛目光他顧,羊兒又會悄悄地伸出腿去,用蹄子在草叢中撥弄來撥弄去玩耍。羊兒如此一伸一縮之際,還會調皮地眨巴眨巴睫毛長長的眼睛,似意向影飛討取通融,容它玩耍一樣。


    晴空碧藍,淖中,石楠和蜀葵草歡快地嗚咽短歌;叢間多是貘犁沈牛麈麋,載食草載徜徉。小蘇笑說:“咱們這裏名叫冰島,冬天全是冰,可春夏就美得很了,真是一座世外桃源呐。”弓影飛陶醉神往,隻恨平生虛度光陰,到這裏來得太遲了。


    峽穀的四麵八方都是山梁或高地,委委佗佗。西邊是一條狹窄的山梁,遼闊的土地從羅斯馬利教堂一直伸展開去。峽穀東、西有長得高高的石楠叢,一條小路由此蜿蜒伸向穀口的集市,馱馬走到那市鎮,須花掉五個小時,因爾人們總是驅汽車前往互市。要是有善跑、會飛的妖族,自己飛著、跑著過去,自是方便得多了。南邊,起伏的丘陵向遠方延伸、升高,直到地平線在藍山處消失,遠混天碧。聖約翰浸禮日之前也鮮有無雪之日的藍山,冰封雪築,像是披著雪白鎧甲的巨人在虔誠地沉思。


    妖族的視力比之人類要好上幾千倍,弓影飛舉目遠眺嶇嶔,了望之下目力能及極遐之處,待飽覽之後,紅日已欲墜,黃昏如血,時辰向晚了。小蘇晚上便是宿於那林畔的拙樸的木寮之中,小虎和影飛依依不舍地告別小蘇,相偕迴家。


    迴到岡諾娃家,但見雲若充庭,槐楓被宸,屋宇敝舊,庭院雖小,卻五髒俱全。一進門,他們就聽到岡諾娃在哼唱那首古德娜到了冰島就唱的那一首歌謠。頭一次是夜晚朦朧之中聽到古德娜唱,此時天還微微亮著,又聆此曲,不禁有股蕩氣迴腸的蒼涼感,透入影飛的心腸。弓影飛洗了手坐在餐桌前等候晚飯時,忍不住相詢,岡諾娃便將歌詞譯成中文告訴了他。


    譯罷,岡諾娃說:“這首曲子是二十年前,冰島上的原住民唱的歌,用來誹謗、侮辱我岡諾娃的!那個時候啊,島上大半是人類,他們誣賴我是個專門勾引男人的壞女人,還把路倒屍說成是我害死的。一幫無知而小心眼兒的人類謠諑當真,竟落井下石,誣告我愛殺害那些被我勾引的男人,把他們的財物全搶奪了去據為己有!我啥都沒幹,一夜之間反成了個十足可惡的女魔頭了!”弓影飛懵然說:“唱詞兒裏頭說是古德娜嘛,非是岡諾娃,阿姨,應該是指姐姐吧,不是說的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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