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煎心、經曆虐戀而鬱鬱以終的美女農佳麗,她的感情有如驟然具有了形質,澎澎勃勃,鼓鼓蕩蕩,不僅觸動了所有人,甚爾還巧然再現了畫麵上的水紋。那波紋律動得頻幅很大,好像真有汩汩的水,在流動、在蕩漾的聲兒似的!


    江楓他心弦一動,上一迴從水波紋後麵拽出來可憐、醜陋的troll小怪物,這一次又不知水波之後會有甚麽?他也顧不得猜測,身子動彈,發覺自己又可自由移動了,他也來不及尋思身子自由的原由,縱身撲向水波紋中心處。他心中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會遇上甚麽,心中忐忑,可也沒瞻前顧後的時間,光憑好奇心策動了勇氣,就情不自禁地衝了上去。


    坦姆也不來阻撓,江楓的手“波”地插入畫麵,著手就捏到了一隻小手,觸感是光滑肥嫩,柔若無骨。


    他忙再次依樣畫葫蘆地一拉,這一迴從畫麵中總算是拉出來一個人,定睛一瞧,這人是個梳著朝天羊角辮的女童,江楓半是吃嚇、半是歡忭地喚她:“啊——?月月!小月月,原來是你啊!”


    月月肉墩墩的臉上淌著汗,小臉兒濕精精的,撅起的小嘴兒,像是燒賣頂上的褶子,她不樂意地說:“不是我,還會是誰?我都等你老半天兒了,你就隻知在這兒發呆、吃飯,我看你呆愣愣的,我急都急死了!”


    江楓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在她小燒賣型的口型之上,啪地親了個脆響的吻,歎氣兒說:“唉……,總算又見你了,你在畫麵的裏頭,也能看見我嗎?”小女童點點頭,抹著汗、大睜著圓圓的雙眼,答:“看得很清楚,連你能看見到過的,我也全看得到!”這話從一個女幼童嘴裏說出來,像聽玩笑話兒一樣,可這異空間之中,又有啥會是假的呢?到處,連人日常所知的真實,似乎都看不到了,哪兒還有假!


    那天,江楓謊稱探望父母,離她而去,小月月小小的心靈之中不免難過,她還記著呢,因爾說話虎裏虎氣兒:“你們大人呐,個個自命不凡,淨在我們小孩兒麵前吹牛逞能;你們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思維,是有多麽呆板:一旦往某一個方向思考了,就會一條兒道走到黑,不會再應變、懶得重新思考!”江楓越聽越奇,想古月萍教育月月的法子也必是奇特的!


    “老爸呀,江老爸,你以為這麽些故事畫麵都是死的麽?你看待東西的眼光真夠老土的,這些畫麵,那麽多畫麵,在我眼裏看來,就跟平板電腦一樣:你觸摸了,它們就能隨你的心意拖動起來。”文月月滿臉得意之色,小鼻子聳得高高的,一邊說,一邊就伸出小小的手去撥拉空氣之中的影像,其間的氣氛,就好似我們去觸摸vr中的景象一樣。


    那畫麵原還定格在農佳麗的淚水之上,忽爾轉動,轉眼間就給撥得滑走了、消失了。先頭看過的畫麵一幀又一幀飛快地倒退著,看似真就跟我們平時手指拖動ai電腦、手機的顯示屏一樣輕鬆、簡便、容易!


    江楓是80後生人,接觸ai產品時,都已隔了幾代了,而月月一出生就被ai技術產品所包圍,整天見、成天玩兒,自然很快就瞧出了“袋”中世界的玄機,像是個自來熟。


    小姑娘一演示,他心底的佩服之意,那是老古董們心照不宣地雷同的。文月月小手臂雖短,但她手臂一撩,畫麵就倒著滑過去,速度極快,而江楓倒也曆曆在目,仿佛它又重播了一遍,緩緩地再次顯示了一遍。


    “袋子”異空間的這些有關老黃曆的故事、有關刺客義士的曆史,充滿了奇幻、驚悚、甚爾鬼異恐怖的境遇,似跟江楓、月月,甚至讀者們,全都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令人感到無比的陌生和遙遠。可江楓此刻像炒冷飯一般重溫之下,反而覺得每多看一遍,那些故事就越發貼近了他。那些個畫麵也好似有生命,會鑽頭覓縫地往你腦中擠,涎著臉兒地硬要跟你親近,漸漸地,他也不那麽強烈地排斥它們了,陌生感漸次消失。


    江楓曾經正是:張平安、楊天保;他原本就是妖王來的,那些都已變成他深自確信了的親身經曆,這份直感隨影像之重複出現而深印入腦海。


    ……


    記憶的畫麵如轉馬燈般飛轉,至後又迴到了通古斯大爆炸,畫麵倏爾靜止了。強光普照,一片白亮,白亮的四下裏,赫然高懸的黑洞又一次出現。那黑洞內被襯得閃閃發光的女人手,依舊看得人怵目驚心。


    江楓兀自發怔,驀聽女兒嚷:“老爸,江老爸,快去拉那隻手呀,那個是媽媽!”他方才從潛意識中醒轉,猛見了那黑洞、那手,不由得冷汗冒出來涼颼颼的。


    “你媽媽?你媽媽不該在這段畫麵的後麵出現麽?就是我拉你出來的畫麵嘛!對不對?你媽是美女,而那個叫農佳麗的上海小資,不也是美女嘛,兩人長相我看也差不多!我原本想的是拉她出局來的,誰知拉出來的是我的寶貝疙瘩小月月!我還在納悶呢,你小孩子咋又煞有介事,吃得準這妖怪一樣詭異的手是你媽媽的呢?”江楓這段話早就想說了,因事出突然,月月又來了,小嘴兒嘚吧嘚吧,他先前就沒得空講出,至此方才憋了出來。


    文月月用一種她從古月萍身上學來的、以前古月萍對待文斌的刻薄相,瞪了江楓一眼,顯得格外人小鬼大。她搖搖頭才說:“不信你就拉拉看唄!是不是老媽,拉出來是騾子是馬,一看不就知道啦!”江楓心說:“這小妞兒,咋的老學大人腔講話?”


    但他想想女兒的話挺爽利的,無可如何,便上去一拉,水波紋扭曲了空間,手出來了,手臂出來了……至後人整個兒出來,江楓驚訝得下巴頦快砸地上了——還真是古月萍!


    看古月萍仍然處於那晚在文月月房間中驚叫的狀態(請參見第十章的結尾),她的瞳孔兀自散亂,江楓一把抱住她,任她掙紮了許久,她撐拒得筋疲力盡了,方才冷靜下來。


    等月萍認出江楓父女,她心尚有餘悸,但已如隔世為人。她牽牢愛人的手,另還緊緊地抱住女兒,生怕他們又要離她而去。三人團圓,互相溫存了很久,古月萍才魂靈歸竅,四顧愕然地問:“這兒是哪裏?”問出口,她心中也自已猜到了,江楓則手一展,苦笑著說:“歡迎來到‘袋子’裏,您初次造訪,我帶你們參觀一圈吧……嗯……其實也就屁大點兒地方,沒啥稀奇好玩兒的,很憋悶兒的地兒……嗬嗬嗬……鬧心!”


    異空間中,除了四周如臨其境的許多故事畫麵,說到空間內本體的構造,那就無甚可看、可講的了。僅有寥寥幾個坐處,還有一張餐桌,木桌子上刻滿了這幾年來江楓的塗鴉,飽含了一個有誌青年身陷囹圄的苦悶之情。


    古月萍從密密麻麻的塗鴉之中,竟巧然看到有一句話,刻得入木三分:“文斌是個色狼,奪人所愛,不得好死!”她見了這行字兒,一下子愣住了,千思萬緒,紛至遝來啊。


    江楓見她下意識手指著這句話,十分尷尬,不由得自辯:“啊喲,這是當年眼睜睜見你嫁為人婦、我又無能為力的時候,一時幼稚衝動,一泄私憤,胡亂寫的,做不得數,做不得數的東西!”月萍也知,經曆了那麽多怪事兒,他跟文斌,還有自己跟文斌之間的芥蒂也好,舊傷疤也罷,都該消解了個七七八八了。


    她發呆也不是介意這話傷不傷人,她是見了此言,心中又猛地湧出文斌無限的好來。文斌已經死了,可正因西人去遠,方才更顯悲傷難忘呐。


    江楓一時未解其意,心中自是難為情,他忙扯開別話,一口氣兒把張平安和楊天保的故事講了一遍。月萍埋頭不敢看他,僅支著耳朵聽講,等他講完,才幽幽地說:“你講的我都看過一遍了,你能看到的,我也已看過一遍了。”文月月拍手說:“哈哈哈,媽媽跟我一樣,老爸再也無法隱瞞私秘嘍。”


    古月萍聽了一臉子的詫異,茫然說:“我還道自己發瘋了呢,你個小家夥,怎的也看得見?那些troll啊、超自然怪物啊、黑衣會啊,飛來飛去,打來打去的,你們看得明白麽?我是看得頭昏,嚇也嚇死了。月月啊,媽媽還道再也見不上你了呢!”


    江、古二人,四隻眼齊刷刷地盯著女兒,像是求道者求算命的人給算命的神情氣氛。文月月得意洋洋,短小的雙臂相抱,一屁股坐在桌前,背靠木桌,兩隻小腳跟抵在地上,小腳掌“得得”地敲著地麵。


    她不講話,月萍和江楓這倆大人,完全猜不透這小孩子心裏想甚麽。她從月萍肚子裏誕生出來,月萍對她的心思,從始至終,是一點兒也吃不準,現在還另外夾帶著某種懼意——生怕女兒又吐出坦姆腔——盡管坦姆不會講話,但假如月月意識被侵占了的話,說話神態自然跟坦姆酷肖,自不在話下。


    好似月月能讀心一樣,她揉搓著小手,神態之間,變得楚楚端莊,一對兒圓圓的眼睛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說:“媽,別把我當成袋中人,行不?我把我想明白的事兒全告訴你們,你就別再把我當成小怪物了吧。”此言雖聽來語調乞憐,但古月萍卻連白毛汗都出來了。


    當媽的顫聲說:“那麽你倒是說說看,你明白了些啥?”月月露出一種從來未曾有過的古怪笑容,古月萍雖也從來沒見女兒這麽笑過——哪個女童會露出這樣的笑容?但古月萍卻覺特別的熟悉——這種熟悉,仿佛就似以前在學校上學時,跟江楓海聊得忘乎所以之際,傳達室老頭子跑來喊她去拿她媽媽送來的東西一樣地有一種親切的斷片兒感。


    江楓恰此其時,捏住了月萍的手,在她耳畔低語:“你媽媽笑起來,不就是這麽一副蹙眉下心的溫柔勁兒麽!”語聲壓得低,卻字字打在了月萍心頭。


    原來江楓在側見到女兒的神情,就馬上再次想起小時候,月萍媽媽帶著他和月萍上明九圩新開張的麥當勞吃牛排堡的情形。她媽媽名叫高青,一路上半帶笑、半愁眉的模樣,令小小的江楓心中納悶:“高阿姨笑得好親切,可這份親切好是好,就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哀傷感,好令人替她難過呢!”因此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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