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蠍子歐麗嘉一口氣不歇,連召一百零八道疾電,虺虺虺虺虺虺打得甘托克飛灰湮滅。她力盡雷歇,地上流火兀自亂竄個不了,電流茲茲之聲刺耳蝕骨。及至烏雲散盡,天光大亮,日頭破空,烈陽普照,廣袤的沙漠,方圓數十裏已焦黑模糊一片,而甘托克卻已無影無蹤了。


    多半的人自是道:雷電聚能無量,怪物再了得,畢竟血肉之體,早化成青煙,燒得屍骨無遺了。眾心釋然,歡天喜地,相擁稱慶。馬仲英震懾於毒蠍子牝威,慕之敬之若女神,卻遙見歐麗嘉頹然倒在焦黑的沙地之上,溷於糊塗,一動不動,不知死活。他忙令眾上前探視,眾雄不敢托大,自嫌粗鄙,忙轉迴城內,將打鬥情形,眾口相傳,並召來醫官護士,結隊來救護傷患。醫官細細檢查,歐麗嘉和楊天保俱無性命之憂,隻是一個虛疲、一個受傷,各自昏迷不醒。馬仲英如釋重負,收拾了行伍,方才喜笑顏開,與眾兒子娃娃,談笑風生。眾人簇擁馬仲英、楊天保、歐麗嘉三人迴城,鳴鑼擂鼓,掌得勝令,就此收兵。


    眾人才走出黑色焦糊的沙地,步入坦途,離城門尚有十二裏地,背後忽地怪風陡起,眾人停步迴頭斜眄,風沙裏一聲虎嘯,震耳欲聾。一頭白虎,身巨逾高樓大廈,橫亙天地之間,奔突而來,睒眼即至。兒子娃娃算得人中大膽,猛見惡虎複生,嚇得全身皮膚也要給掀飛了去,毛孔陡縮,汗毛直立,撒腿就跑。白虎不須追攆,頭一側腰杆一彎,就已攔在隊伍與城門之間,張牙舞爪,生猛絕倫。


    兒子娃娃隊裏哄然叫一聲,調轉屁股,分頭亂躥。數十個精銳、武藝高強者,護持馬、楊、歐三人,拚盡腳力,發足狂奔。巨虎揚鬣大吼,氣浪如濤,衝擊波打得三十六師群相東倒西歪,飛竄九天。數百人不夠他一聲嘯的,悉行跌翻,滾倒沙礫裏,一時半刻,哼哼唧唧,全都爬不起來。扛抬歐麗嘉的數名兒子娃娃跑在最前頭,卻也難逃衝擊波之厄,給掀飛得底朝天,空中翻了十七、八個跟鬥,全倒栽蔥地頭胸至肚腹埋在沙海裏麵了;一個滾到了更遠的沙丘之陰;再兩個飛得不知了去向。歐麗嘉摔在沙礫裏,翻翻滾滾,卻兀自未醒,馬仲英和楊天保更是摔得發昏章第十一。


    所幸一陣顛簸摔跌,楊天保竟自從昏迷中撞醒轉來,咳咳大嗽,連胃液也嘔了出來,方才七魂六魄歸位,分辨得出人麵東西。他雙目充血,忙著東張西望,極目搜尋歐麗嘉。正在彷徨,身側忽的一陣疾風,刮得沙礫濺在臉上生疼。天保逼目循著黑影過去,但見巨虎已閃至一人身前,虎口一張,俯頭將地上那人叼在口裏,虎頭略抬,天保已看清那人正是毒蠍子歐麗嘉!


    天保大驚,本等無力站立,瞬即潛力勃發,騰的躥起,朝白虎奔去。說來話長,實則電閃瞬間,天保已自趕不及,巨虎上下牙關一抖,鮮血狂飆,兩、三下咀嚼,已將血肉模糊的歐麗嘉,連骨頭帶血肉咬得稀爛,咕嘟吞下肚去。這一著天保激怒發狂,神智已失,潛力加倍,轟地縱身,其身法之快,已趕上光影,與巨虎之速度相埒。白虎一愕,虎眼巨大的瞳仁裏,楊天保身若魑魅,倏然欺近。楊天保的雙目已血紅一片,眼白也赤紅滴血,瞳仁遽爾快速擴大,眸子又倏然暈做兩顆通體烏黑的瑪瑙。其神色鬼異,巨虎震驚之下,不及避讓,天保躍在頭頂,倏忽扒在巨虎背上。巨虎知他上了背,輕易難以擺脫,忙自扭頭來咬。


    不曾想天保已入魔,舉手投足,快得肉眼難見其行。隻聞宕然一聲,如撕破皮革之響,楊天保一不用槍,二沒有刀,單以空手,肉掌作刀,雙掌一並合什,逕插老虎肩胛。其鋒銳竟比刀劍還銳利千百倍,其速比巨虎的眼光還快了八、九成。天保雙掌插入虎骨相連的縫隙裏,登時將鋼鐵般堅硬的虎皮刺穿,將砂革般堅韌的虎肉撕裂,血漿如瀑,登時將天保染紅。不死族的血液奇異,飛濺在沙地上,沙漠滋滋狂吸,似比人血還消失得快。


    其間兔起鶻落,一刹那間巨虎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天保右足順勢踏在巨虎頰上,左足跂立,夔夔獨立,靜極生動,倏然全身已一頭猛子,浴血循雙掌剖開的虎體縫隙,鑽入虎身,猶如一條蒼龍,毒龍入洞。巨虎扭頭急湊巨吻來咬,叵耐身子愈合得也快,複生的皮肉像一堵牆,在天保腳後跟縫合,堪堪將巨虎自己的利牙隔擋在外。不由得列位不信,楊天保不知為何,悲痛太劇,心神入了魔障,彷如變成了鬼怪,身法快得離奇。人、虎交戰,瞬即分曉。滾倒在地的馬仲英、孫承誌等人,根本看不到全程,空自眼前黑影一閃,天保已鑽入虎體,不見了蹤影。就像變戲法似的,茫茫黃沙,空剩下頂天撐地的一頭斑斕白虎,腦筋抽筋,念頭轉不過來,竟愣在當地,張目四顧,一臉茫然,懵懂發呆。


    大蟲發呆,神色表情,竟然懵然可愛,似乎從未嚐死亡滋味的超自然怪物,預感到死神真的要來了。


    馬仲英不見了楊天保,急得滿頭大汗,忙著人四處張望,卻是鴻飛冥冥,再沒個影子可見。孫承誌先已親眼目睹歐麗嘉血淋淋地給巨虎吃掉,淒厲絕倫,天保再無故消失,他一腔忠義,也激發起潛力,手足氣力澎湃,刷的跳起身來,掣出佩刀,向巨虎衝去。奔了數步,沙地裏丟的有兒子娃娃的波日季刀,他腳下不緩,奔近了刀,腳尖一挑,就將刀挑飛起來,一伸手穩穩地抓在手裏,雙刀齊舞,卷向巨虎足下。兒子娃娃們見孫承誌突陣,哇哇大叫,眾口同嘯,此興彼應,紛紛爬起,舍命跟上,四散開來,合圍巨虎。


    巨虎原地不消動一動,候兒子娃娃大寬轉地飛奔近前,虎尾一掃,比割麥子還鬆快,霍嚓霍嚓霍嚓霍嚓……虎尾逾刀,將七、八個兒子娃娃,攔腰斬斷,有的一剖為二、有的連肩胯斷、有的給虎尾梢打得四分五裂……腦碎頸斷,肚破腸流,血塗數裏。馬仲英看不下去,推開身邊護佑的兵丁,撤出自己的波日季刀,撒開一雙長腿,飛奔上去救援。


    再說孫承誌奔突至前,額頭真高,虎尾正撩向東邊的兒子娃娃,正好覷得空子,輕功運至絕頂,倏然躥至虎頭下,身子往後一仰,一個鐵板橋式,足前頭後,彷如滑雪一般,劃著沙子,躥至老虎的肚子下。原來孫承誌於間不容發的劇烈奔突之際,已有了計較。他想天保才入虎體,老虎肚子消化得沒恁般快,自己若將老虎開膛破肚,想必還有救迴天保的萬一之望,因此上他不做它想,逕奔老虎肚子而去。說來天緣湊巧,運氣好竟自躲過星飛疾走的虎尾,真的如期滑到了老虎肚子下。他在滑行之際,手上波日季刀和佩刀齊舉,隨身子貼地倒滑,那鋒銳的雙刀之鋒,劃開虎腹——格嚓嚓啦啦啦……老虎肚子發出撕裂皮革帆布的聲響,豁然開膛。


    開豁之處,黑血滾滾,如滾油澆在鍋裏,撒在沙地上,嘶嘶嗶嗶啪啪,印紅了沙漠。一時之間,五髒六腑,大小肚腸,競相跌出來現世。隨汙穢湧出,一個人形囫圇滾出來,那人似還抱著一人,兩人絞在一起,血潑委地。說時遲,那時快,猛虎驀然遽起異相:但見巨虎張目空大,銅鈴也似,越睜越大,比及目呲盡裂,連眼珠子也跳出了眼眶,骨碌碌墜下地去。巨虎巨口血盆也似,越發張大,哀嚎一聲,聲震萬裏,音波如一堵氣牆,橫掃瀚海。兒子娃娃們來不及掩耳,已自耳聵,馬仲英及數百兒子娃娃們,耳鼓發脹,耳鳴嗡嗡,給震得心搖神蕩。


    所幸耳聾一時半會兒,又複能聽,那巨虎卻口噴出嘯聲,精力也一並吐出,嗷嗚嗷嗚,轟然倒地,四足抽搐,盡隻在沙礫浮沉。一眾好漢,見它痙攣掙命,看得也甚辛苦,卻吃不準怪物是否又在故弄甚麽玄虛,一時之間,沒作理會處。孫承誌翻身爬起來,將兩個血人兒扳起來,竟已全僵直。他粗手大腳,用手摸去兩個人麵上血汙,歡然一聲大叫:“慚愧,慚愧,僥幸,僥幸!”倏爾又自麵色一沉,戚容滿麵。四散滾倒的兒子娃娃們,傷輕能動者,陸續爬起,有幾個擁到孫承誌身畔,卻見兩個血人,一個是楊天保,還有一個血肉模糊,麵目分辨不出,且已死透了。


    眾人不看也知,那具給巨虎咬爛的人形,必是毒蠍子歐麗嘉不疑,一代豔諜,國色天香,落得此番慘死模樣,目睹者無不落淚,歎惋唏噓,自不必說的。再看楊天保,身子也泰半自行僵硬,氣若遊絲,奄奄待斃。適才巨虎突如其來,一陣蹂躪踐踏,醫療隊裏給撞死一個女護士,踩死兩個醫護兵丁,獨剩下一個光杆兒醫官,一步三滾,從沙穴裏掙出命來。兒子娃娃找見了他,各自暗歎天幸,醫官顧不上料理自己的傷處,忙先來檢視楊天保一過,把把脈翻翻眼皮。他麵上雙眉越鎖越緊,至後廢然長歎,頹然坐倒,神情蕭索,眾兒子娃娃爭相詢問,醫官隻是搖頭長歎,顛來倒去,翻來覆去地說:“沒救了,沒救了,氣早沒了……他自斷腕脈,血流光了,哪裏還有命在?”


    原來歐麗嘉雖給巨虎咬死,女巫魔力尚在,臨死瞬間,歐麗嘉拚盡餘力,將魔功傳給飛馳而來的天保。天保因功力倍增,神智盡喪,以驚世駭俗的魔力,破體鑽入巨虎體內。他神智空空,腦中隻有歐麗嘉魂靈相誡:“打破白虎身體,到白虎體內,扯破其食道管,找到歐麗嘉屍體,屍體上到處是歐麗嘉的血。割斷你的腕脈,將你的血與歐麗嘉的血相混合。二血相融,巨虎克星,你必將混血塗抹在巨虎心髒上,塗滿之後,割下其心,虎族必滅!”聖靈之音,飄搖不定,如夢似幻,卻令天保心誌專一。


    天保依法施為,混血瀝心,將自身血液和歐麗嘉血液用盡,悉行塗抹在巨虎碩大無朋的心髒之上,堪堪抹勻。天保就手邊波日季刀橫劈豎斬,將心髒上血管盡數斬絕,捧著偌大的心髒,兀自活蹦亂跳,咚咚懷抱。而天保體內血流至盡,身子在窒息之前,已然幹涸而亡。一道孤魂,離開皮囊,竄入九霄,與歐麗嘉魂靈作一道兒,遠逸天國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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