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和毒蠍子二人神遊物外,陶醉在耳鬢廝磨、溫存體己的纏綿裏,兩人身子也酥軟了,互相靠著,眉目傳情,一個說:“你瘦了。”一個答:“你麵色憔悴,吃了不少苦。”一個問:“過得可好?”一個答:“你做爸爸了。”一個喜上眉梢:“此話當真?”一個柔順地靠上肩膀答:“千真萬確。”一替一句,言語哪裏說得盡哩。


    正在柔情蜜意間,忽有隆隆炮聲傳來,人們循聲望去,沙海遼闊無垠,一時不見異樣。馬黑鷹立在沙丘上,望遠鏡照見天地一線之間,陡然聳起一道沙塵,插天衝霄,相接天與地,宛如一條數十丈的大黃龍朝三十六師之眾駐足之處移來。大黃龍越來越長大,黃龍接地之處,有數個黑點,一齊朝這邊星飛移來。他對天保一說,天保也端起望遠鏡照去,果見黑點,不上一盞茶時分,黑點漸漸大了起來。


    沙漠裏視野開闊,極遐之處,也能望見,這裏看是黑點,那裏卻還在數千裏之遙。漸馳漸近,天保看得分明起來:黑點長大,竟是無數坦克、裝甲車,邊開炮邊追攆跑在前頭的一隻野獸。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那野獸也看清了,竟是一隻怪物!怎見得?但見那頭怪物長了兩個頭,一個熊頭,一個狼頭,身周湧起一團團黃霧。熊頭認得是布拉霍夫,天保納悶,怎的布拉霍夫頸子上會多出一個頭來的?這怪東西不知給誰多按了一個頭?他忙將望遠鏡給毒蠍子看,相詢端的。


    毒蠍子照了一會,對天保斷道:“那就是布拉霍夫本人,他是不死族的混血始祖,既是熊人之王又是狼人之王,平素熊狼一體,全力爆發之時,便現出了雙頭的法相。熊狼雙頭之時,正是他功力全部釋放之際,想來他麵臨大險,因此才露出本相的吧!”馬黑鷹亦看到布拉霍夫的鬼樣,嚇得自沙丘上幾個筋鬥翻下來,連滾帶爬地朝天保喊:“鬼啊!怪物!怪物!長了兩個頭的怪物,一個熊頭一個狼頭呐!楊大哥,坦克追怪物!這是甚麽世道啊……”軍心騷動,人麵失色,麵麵相覷。


    毒蠍子和天保亦不知就裏,望著布拉霍夫踐沙揚塵,朝他們衝來,卻沒理會處。前麵遠處塵頭大起,揚起十餘丈高,宛似黃雲鋪地湧來,黃塵裏無數坦克亂炮絡繹,隆隆之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天高地闊,卻也給硝煙和火柱籠罩,大地震顫不止。再過小半個時辰,三十六師官兵已人人看得真切,嚇得紛紛倒退,撒腿往南狂奔,你推我掇,人馬踐踏,傷了不少人。天保他們也顧不得那麽多,眼目精神全給場上古怪景象所吸引。


    但見坦克沒命似地疾追,炮彈雨點般追索上來,布拉霍夫總在間不容發之間,躲過炮彈,全力施為,四肢並用飛馳,其快逾電。天保忽心頭一動,問毒蠍子:“布拉霍夫不怕炮彈,身子可以愈合,何必這般拚命逃竄呢?”毒蠍子亦早納罕,舉著望遠鏡,緊緊盯著,不一會兒,忽拉過天保來看,叫道:“布拉霍夫嘴巴上叼著個人,你看看,認得是誰麽?”


    天保大驚,接過望遠鏡,張目凝望,隔了良久,他驀地驚喜交集地喊:“是馬仲英!布拉霍夫叼著的是馬仲英呐!”三十六師裏有望遠鏡的將官聞聲不信,心頭咚咚狂跳,舉起千裏鏡一照,定睛之下,果見怪物狼吻叼著一個尕娃娃,形貌衣著依稀就是尕司令。這一番,一傳十十傳百,兒子娃娃紛紛吼道:“尕司令!尕司令!咱們的馬師長沒死!他真的還活著!哈啊啊哈哈哈……”笑聲叫聲歡唿聲,將逃散的兒子娃娃們又召喚了迴來,兒子娃娃們丟失的靈魂,又倏然迴到了他們的軀體裏,血脈賁張。


    天保指揮三十六師結陣迎敵,想合萬餘好漢之力,相助抵禦坦克群。那邊廂布拉霍夫奔行雖速,但炮彈既密且快,他已中了百數十炮,皮開肉綻轉眼愈合,恢複如初,但炮彈衝擊力大,打得他連滾帶爬,趔趄難行,速度驟減,坦克履帶轆轆,轉眼就攆了上來。高處的兒子娃娃連喊:“那些是蘇俄的坦克!那紅星我認得!王八犢子,老毛子陰魂不散,總跟咱們過不去,叫他們不得好死!”


    原來馬仲英遭蘇俄飛機群相轟炸,身陷火海,已無生路,不料布拉霍夫受毒蠍子之命,時刻關顧楊天保和馬仲英這對生死之交。就當馬仲英快給炸死,千鈞一發之際,布拉霍夫挺身而出,將之救出,冒火突煙,朝三十六師去路逃遁。蘇俄軍兵眼看就要殺死尕司令,半路這麽殺出個程咬金,令老毛子白歡喜一場,老毛子豈肯幹休,蘇俄指揮官軍令下如雪片,坦克裝甲師傾巢出動,誓將馬仲英碎屍萬段才休,補敘表過。


    言歸正傳,一追一逃,攪起漫天風沙,遮天蔽日,半個新疆都給吞沒了去。怎見得?但見:


    就地幾旋,無影無蹤卷起;漫天一陣,撲頭撲麵吹來。一霎時,滿目沙灰飛作霧;須臾裏,接天塵土滾如煙。刮過去,心骨俱寒,疑有一團鬼氣;飄將來,毫毛盡豎,豈無百丈神威。冷冷颼颼,逼迫的紅日無光;冥冥晦晦,蕩漾的陰雲有勢。四圍刮雜,哪裏辨東西南北;一氣盤旋,如何分春夏秋冬。也不是虎嘯而生,也不是穀虛而起;也不乘一萬裏之長波,也不傳二十四番之花信。隻見如悲如泣如有聲,來往墓門蕩魂魄。


    一顆炮彈落在布拉霍夫腳前,布拉霍夫忙將狼頭低下,蜷身避讓,以爪擋格爆炸的氣浪,生怕傷著馬仲英。馬仲英本已遍體鱗傷,奄奄一息,若再給正麵擦著爆炸的衝擊波,性命必不保矣。布拉霍夫避開擋路的爆炸,背後猛地中了一彈,彈爆威力無儔,皮肉登時炸開,血肉瞬即蒸發,連白色的脊椎骨也露出來了。其背上雖庶幾愈合如初,但疼痛之處,非人所能想象,奇痛徹骨,布拉霍夫頭一暈,幾乎昏厥,直立不得,著地翻滾了好幾十圈,骨碌碌彷如一隻巨大的黑色皮球,翻天倒海,震得砂石粉碎。


    這邊廂還不等眾人驚叫出聲,那邊廂亂炮不容喘息,無數炮彈劃出致命的弧線,拖著長長的火焰尾巴,落在布拉霍夫倒下之處,炮彈如雨傾盆而下。爆炸的橘色紅色黃色的絢爛光華,膨脹出層層疊疊的巨大火球,翻翻滾滾,聚合成蘑菇的形狀。其光華灼目,燦逾陽光,推出一陣陣磅礴的氣浪,轟轟震地,眼看連天空也快要給顛簸碎裂了。


    布拉霍夫行速如鬼,神出鬼沒,瞻之在後,忽焉至前,蘇俄軍隊全賴先進的體溫測定儀器,方才盯得住,銜尾趕來,否則怪物早便攜馬仲英鴻飛冥冥了。此刻炮火既鎖定目標,老毛子自是欣喜若狂,絕不手軟,一百多輛坦克和裝甲車,將各自炮彈基數,統統撒了出來,彷如毒蛇將牙囊裏的毒液悉數逼出,立意要置布拉霍夫及馬仲英於死命。炮彈飛也飛了有大半個時辰,爆炸的氣浪如濤,遠在數裏外觀望的三十六師,人人給氣壓和衝擊波所阻,壓得身子佝僂,連站都站不直。


    三十六師將士都想上去救尕司令,叵耐有心無力,連綿不絕的衝擊波恍如一張張巨手,反複將他們這倆渺小的生靈,一次又一次,撳在沙礫裏、軋入沙丘內,隻是不肯放手。楊天保和毒蠍子也相互摟著,蜷縮做一團,飛沙走石之間,連眼睛也睜不開,身子如灌了鉛,連根手指頭都難抬上一抬!


    巨響隆隆不絕,蘇俄炮彈打光了,爆炸兀自綿延了好半天,煙火沙塵肆虐,天地昏黑一片,彷如太陽也給震飛,天地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濃烈的硝煙味兒裹著沙礫,直往人們的耳鼻口裏鑽,沙塵比毯子還厚重,摟頭罩過來,不消半刻,三十六師大半官兵已給沙礫掩埋。硝煙散開,飛沙掠過,爆炸漸歇,大地停止震顫,又虛耗了小半個時辰。三十六師官兵所幸相距已遠,並無人喪命,隻是各自從沙子裏鑽出來,汙頭垢麵,蓬頭衣亂,狼狽至極。


    那些撒丫子追來的坦克兵們也熱得冒煙,有幾輛車內打得發燙,比蒸籠還熱,戰事告一段落,車裏的坦克手忍不住推開頂蓋兒,探頭出來喘息。其滿頭大汗,汗流浹背,熱得可想而知,三十六師不少將士見之氣喘籲籲,舌頭吐出來老長,比狗還疲乏,不禁暗自好笑。


    楊天保攙扶毒蠍子爬出沙窩,但見落彈之處,硝煙滾滾,經久不散,正極目尋找屍骸,濃煙裏忽地竄出一籌巨怪,但見體大逾山,粗壯滾圓,比水桶也似,頭分有二,一熊一狼,怒目突睛,呲牙咧嘴,張牙舞爪,揚鬣飛飆,口涎如瀑,滴答淌出口外,猙獰可怖——卻不是布拉霍夫是誰!大夥兒紛紛欣喜若狂,歡唿雀躍,天保心頭一振,來不及歡騰,縱身就朝布拉霍夫迎了上去,身上塵沙窸窸窣窣,嘩啦啦墜下來,遠遠看去,彷如一個沙人朝怪物飛馳而去。毒蠍子生怕蘇俄人傷了天保,也尾隨跟了上去。


    一來一往,布拉霍夫離天保愈來愈近,不料巨怪奔了一程,相去天保尚有兩百米遠,忽地頓住。布拉霍夫驀然將馬仲英拋出,朝天保擲去,相去既遠,怪物臂力又大得驚人,馬仲英比子彈還快,朝天保頭上飛來。馬仲英身上傷口兀自汩汩冒血,飛在半空,血水拽出無數血線。三十六師上下,遠遠望去,半天空盡染粉色,格外迷離、鬼異。馬仲英身大腿長,恁般飛來,比炮彈更猛,楊天保借起前撲之勢,丹田真力勃發,擠拚出十二分全力,雙掌互抵,去接馬仲英。毒蠍子怕他力有不逮,也拚盡所能,抵住天保後背,相助施為。


    不料就是兩大絕頂高手拚盡吃奶的力氣,當馬仲英甫一入手,兩人還是給震得雙腳離地,飛了起來。三十六師群情震恐,驚唿急叫,大半奔來,卻相去遠了,鞭長莫及。楊天保雙掌一觸及馬仲英,一股大力襲來,震得他差點昏過去,胸口劇痛,他忙憋起一股勁兒,連連催逼內力,如火如荼,兀自給大力掀飛起來。他雙腳甫離地,雙臂忙將馬仲英攏住,背後毒蠍子恰好全力頂來,消去三成衝力。無如布拉霍夫大力剛猛無儔,又借著這麽老長的拋物線的墜力,三人一碰皆飛,抱住一處,滾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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