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旗開得勝,那邊廂“江平”號炮艦像發了瘋般,不顧四麵炮彈如雨釘來,一個勁兒追殺比它雄壯得多的“蒙古人”號內河炮艦。“蒙古人”號自非易與,兩門50倍口徑75毫米炮、兩門64毫米榴彈炮亂響,看架勢恨不得一口氣把炮彈全招待了那死纏爛打的“江平”號。一時之間,江水顛倒,兵卒多揚播入於江。“江泰”號覷著戰機,硬著頭皮,頂開火網,繞南轉北,在江上兜了個大圈子,迂迴至“蒙古人”號艦艏,攔頭夾擊,馬力全開,竟已衝抵有利戰位。中國海軍艦上幸存者偷空歡唿山響,炮聲再猛竟也壓不下中華兒女振奮之情。天保招唿本艦同伴,策應作戰,雙炮連發,朝“蒙古人”號側舷狂轟,相助一臂。


    “蒙古人”號悍勇無匹,火力齊開,震得江水翻騰如滾如沸,端的是翻江倒海。饒是如此強猛的一艘巨艦,也難擋中國海軍三麵瘋子一般的火力。俄國人的彈藥尚未打光,“江平”號的英國維克斯47毫米炮彈已悉數傾出,打得“蒙古人”號遍體鱗傷,艦艏傾側,艦身打橫。“江泰”號、東乙號的穿甲開花彈鋪天蓋地,接踵而至,蘇俄內河炮艦四麵開花。那爆炸的巨大火團,遠遠望來,猶如田雞、蛤蟆之流,時鼓時癟的肚皮,更似無數橘色、黃色、紅色、黑色的瘤子,不停地吞噬“蒙古人”號的生命力。


    “蒙古人”號如一頭可怕的困獸,隆隆爆炸聲是它的哀嚎、呻吟、垂死掙紮,它也確像給腫瘤送了性命,爆炸連綿不絕,有到五、六分鍾,方才炸毀淨光,殘骸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蘇俄鬼子連失兩艘鋼甲巨艦,都氣得快要吐血,又氣又急,老毛子個個憋粗了脖子,對“江平”、“江泰”二艦猛下毒手。


    中國人才高興了不多會兒,就急哭了:但見“紅色東方”號轉移火力,重炮齊轟“江平”號炮艦。那江平在紅色東方麵前,不啻是小小孩童甘願去與巨人放對,實力相差懸殊,絕無幸理。炮彈落在四周,水柱衝天,江水幾乎將“江平”號遮掩覆沒,未幾艦體炸穿船沉。那邊廂“江泰”號又遭了“孫中山”號的毒手,舵輪給炸飛了,原地打轉,想要再逃出一寸、一節,也是千難萬難,竟成了“孫中山”號的練習靶子!“孫中山”號歹毒至極,將之零敲碎割:先炸壞其主炮,再打壞其機關槍,又當場炸碎代理艦長莫耀明的身子,至後方才舒舒徐徐地炸沉入江底。


    目睹其慘景者,彷如是在看法場上劊子手在千刀萬剮、淩遲處死自己的同胞,一塊一塊肉零切碎割下來,血肉模糊,疼得人們心絞難熬。


    地獄之火愈燒愈旺,蘇俄四艘淺水重炮艦屠殺了“江平”、“江泰”二艦,急急忙忙調轉艦頭,朝東乙號撲來,東乙號打得它們渾身奇痛,它們誓毀之而甘心。“江安”號拖著東乙號,四竄躲避蘇俄巨艦的殺招,東乙號仗著細小的個頭,堪堪躲過了大多數攻擊。屋漏偏逢連陰雨,越是千鈞一發,越是難上加難,給硝煙戰火熏得烏沉沉的天空裏,那三架奪去“利捷”號性命的鐵皮老鷹,又盤旋至“江安”號的頭頂來了。


    鐵鳥生蛋,墜下來就是死亡,那鐵鳥眼目又準得神乎其技,落下的炸彈全數命中甲板,“江安”號上官兵死傷大半,模糊的血肉裏,橫拖豎拽的肚腸,又長又惡心。飛機上的俄國飛行員肆無忌憚,將飛機飛抵甲板上五十米,切近修羅場,看個真切,欣賞個痛快。飛機的螺旋槳雙刀轉成了一副盾牌,速度之快,正轉看成反轉,快轉看成慢轉、不轉,真會叫人錯當成它原本就是一塊盾牌,一動不動地遮擋在機頭之前,看上去刀槍不入,兇悍至極,那山東人的眉毛都快要讓螺旋槳給吹上天了。楊天保看到機艙裏穿著飛行服的俄國人,麵上給護目鏡遮去大半,身後還有一個人,穿著副駕駛的皮衣,正咧嘴大笑,笑聲雖給螺旋槳的轟鳴所掩,那得意忘形的腔調,卻引得天保勃然大怒,恨不得跳上去把這碩大無朋的鐵鳥拽下來,飽揍一頓,抽筋扒皮,生吞活剝,挫骨揚灰才好。


    俄爾,老毛子飛行員將機頭拉高,驥尾從火球中穿過,唿嘯著揚長而去,鷹揚長空,萬裏自由。底下一片辱罵聲,更襯得那鐵鳥囂張至極。


    “江安”號未沉,鐵鳥的敵人不算死透,它們絕不停休,第二隻又飛了下來。列位看官定要奇怪,這些轟炸機怎的做著戰鬥機的活兒,又是俯衝又是投彈,可累壞了吧。在下便要說明,其時中國空防無力,蘇俄飛機如入無人之境,膽大妄為,渾不把中國人當迴事兒,此其敢任意俯衝之肇因之一;其二,當時飛機尚未如現代飛機分工之細,戰鬥機鼻子上架機關炮,肚子裏也能藏炸彈轟炸,一身多用;另則副駕駛上的飛行員還敢身子探出機艙,徒手扔炸彈哩,誠然是別開生麵,列位且看:


    那架飛機故技重施,天保一咬牙,一跺腳,撒手縱身,飛竄至“江安”艦上,抬起一挺機關槍,攔著那架飛機的頭就是一頓狂掃,他發植目裂,身子隨機槍而癲狂。火舌噴處,機關槍子彈打出一溜直直的煙,彈跡延伸,彷如一道火線,將飛近的機頭撕扯開,比手撕薄紙還利索。槍彈不長眼,飛機上兩名俄國精兵,也飲彈而亡,腦袋跟護目鏡一起粉碎,血水竟濺得底下水兵多人一身,全成了血人兒。駕駛員死了,飛機轟隆隆,拖著疲憊的身子,擦過天保的頭皮,一頭紮進江水裏,水浪掀天,撲得江安號盛了半船的水。大夥兒歡聲雷動,齊聲道:“一架飛機!打落一架飛機!咱們打落了一架飛機啊!!”


    江上餘下的中國艦艇上,管帶們言出如一:“奶奶的,這鬼鳥兒能打下來,連機關槍都能撩下它來!弟兄們,兒郎們,給我狠狠地打!”缺胳膊少腿、滿身血汙的士兵們,彷如又重新多了一條性命,紛紛搶到武器前,但凡能響的輕重武器,再度瘋魔般嘯叫起來。俄國飛機嚇得拚命往上拉,可惜為時已晚,一架肚子裏還有炸彈的蘇俄飛機,給亂彈打得油箱爆炸,隨著那些炸彈,淩空炸得粉碎,連血肉也不剩下一絲。飛機的碎片在火花和昏昏沉沉的日光下,閃動最後的輝煌,千真萬確的賽如那鐵鳥的淚花兒,灑落在江中。


    碎片裏一個圓形合金盾牌急轉直下,有認得的人看見正是飛機上一對兒螺旋槳之一,三片合金打造的槳葉兀自聯接一處,高速急旋,往江麵上急墜。其所落之處,相去“紅星”號內河鋼甲戰艦沉沒的水麵不遠。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旋轉的槳葉將落水未落水之際,水麵爆開,一個俄羅斯水兵濕淋淋的頭從水裏竄出來,而恰正此刻,那螺旋槳砸正在這個才脫水淹之厄的老毛子的頂門。槳葉若三柄鋒銳絕倫的利刃,噗嗤將那個俄國人的腦袋,自頂門額頭鼻梁以下,對半一切為二。堅硬逾鐵的頭蓋骨,比脆皮還脆,豁開的口子裏,鮮血與白色腦漿子一起翻飛起舞,江麵登時染赤。人們遠遠但見那俄國兵兩半頭顱耷拉在兩肩,一蕩一蕩,宕得人神魂七魄,也都給嚇出來了。


    那兩半腦袋的麵皮還恁般稚嫩,中國官兵見橫死者還是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孩子,不忍猝睹,閉目長歎,連聲可惜。這名俄羅斯水兵恰係“紅星”號艦上的偵察兵,軍艦沉沒,他落水卷入漩渦,所幸他水性極佳,命大脫險,竟自鳧上水麵,好不容易吸上一口氣,卻沒頭沒腦落在了螺旋槳下,做了倒頭麵兒了。此真叫“閻王要你死,逃也逃不掉!”


    西邊岸上酣戰之聲,此起彼伏,中國東北軍僉兵以守,嬰城不退。蘇俄兩艘炮艦火炮猛惡,壓得陸上碉堡、炮台守軍喘不過氣來。“勞動”、“卡爾?馬克思”、“馬克?瓦良金”、“巴維爾?茹拉夫列夫”號四艘武裝輪船,搭載第二步兵師沃羅恰耶夫團的一個營,在同江縣城以東約10華裏處登陸。


    蘇俄人從共青城發出飛機大軍,趕來轟炸,轟炸機群連整個同江也化為廢墟,硬生生將兩個連的中國官兵,炸死殆盡……


    再說江上惡戰了近一個時辰,俄國佬的旗艦“斯維爾德洛夫”號冒煙突火,給打得千瘡百孔,終於支持不住,艦上各處鍋爐、彈藥庫,轟轟發發,橘黃色的火雲煙團,此起彼落,不移時,巨艦徐徐沉入江底。白熱化的戰局至此,蘇聯海軍已毀沉了三艘主力軍艦、兩架飛機,喪亡數百個老毛子,蘇俄軍兵殺紅了眼,其淺水重炮艦乘機競上,三麵夾攻對其威脅最大的“東乙”號,炮彈如瓢潑大雨,炸得江水也要幹涸了,“江安”號不敢怠慢,拖著它的疲弱的艦體,拚命逃逸,東乙號任其拖拽,兩門海軍炮將炮彈打光,兀自阻擋不了蘇俄重炮艦的追殺。那三個龐然大物,也是來複仇的,蘇俄鬼子心眼小,怎吞得下飛機艦艇沉毀之恥呢?


    無如東乙號船體低小,炮彈不易命中,隨著江安的步伐,繞來竄去,在水上遊弋,比武林高手的輕身功夫跑得還快,比迷蹤拳還要迷惑人百倍。東乙號上的官兵雖命懸一線,卻是鬥誌昂揚,偷空還好對著那些笨重的蘇俄艦艇,嬉笑嘲諷一番其呆頭呆腦的傻樣兒。蘇俄指揮官也非草包,他說:“好吧,你們這些狡猾的中國猴子,你會跑是吧?來來來,咱們就讓你跑不動!”俄艦追了一程,忽地散開來,馬力全開,截住了江安號的去路。


    江安號航速遲緩,雖艦體比俄艦小,但也跑不過全力以赴的“大塊頭”。江安艦嚇得把英國維克斯47毫米炮玩命兒似的放,連機關槍也用上了。那小小的炮彈和黃豆般的子彈,瞄是瞄得很準,打是打到了俄國艦體上,可卻如隔靴搔癢,好比螞蟻撼嶽,一點兒不管用。三頭巨怪穩穩當當,將江安艦肢解得粉粉碎。江安艦可憐的木質船舷一旦中炮,甲板如豆腐般碎裂,起火燃燒,鍋爐再中彈,船體炸成兩截,竟步了蘇俄內河炮艦“紅星”號的後塵了。其船上官兵死傷幾乎殆盡,天保身懷絕技,自爆炸的炮彈之間左繞右閃,避過致命之衝擊波,踏著爆炸的火浪,飛竄迴東乙艇。


    東乙號上眾雄,眼見天保淩空步虛,恍如神仙下凡,一時看得呆了。天保落下來腳才踩著甲板,一顆炮彈落下來,正砸在那個要跑過來迎接他的山東人的頭上,“嘭轟隆”,猛惡的衝擊波和火海,將山東人整個兒打成了一片血霧,天保正撞在氣浪的邊緣,胸口一悶,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在他神誌未暝之前的瞬間,他似乎看到那顆炸死山東人的炮彈的彈道,一直延伸至蘇俄旗艦上,那個炮塔正是自己打中的那座。炮塔之上,那個操炮的水兵,金發碧眼,不就是那個粗壯的巨人布拉霍夫麽……一切沉入了黑暗,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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