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間,外頭忽地撞來一群蠻橫的警察,推開人群,衝入屋內就抓人,眾人尚欲嘩詞答辯,俄國警督卻不容分說。金娥翻身而起,琵琶指連彈,五指一正一反地彈掃,恰似按節撚弦彈奏琵琶的手勢,輕攏慢撚。纖纖素手,指尖所及,兩個當頭的警察應手而倒,第三個警察給她食指點在“頰車穴”上,撞得唇歪帽飛,眼前金星亂冒,頭腦中嗡嗡作聲,腳下一個踉蹌,直挺挺摔倒在地。無如警察來得既多,又個個孔武有力,手上有槍,黑衣會眾會武藝的也就金娥及兩個堂主香主,神算是一上來就給一名胖大的警察摁翻在地,動彈不得,手腳上了銬子。馬媛媛等人亦陸續遭擒,至後唯獨金娥粉麵淚痕如梨花帶雨,兀自閃展騰挪,閃擋老毛子的手法。


    金娥使的功夫乃張平安獨創的“龍**陽三十六路琵琶手”,乃參照中土江南鳳陽幫的雨傘十八手及五台幫的陰陽手三十六路鐵琵琶兩家之所長,脫胎於雙龍神掌的功夫。換而言之,就是以手代琵琶,走琵琶功的路子,行小擒拿手的點穴功夫,走神龍掌之步法身形,薈萃精華,去蕪存青。當年張平安收羅十個孩子,就依著各人的秉性特長,獨辟蹊徑,另開宗門,創新武藝,但無論這琵琶手,還是大力金剛的掌法,抑或飛天的龍登梯輕功,設或雲龍拿手的排雲神掌,還是玉麵的龍爪、醜麵的龍腿、無敵的五行龍鎖拳……根基鹹從左右護法神龍二老的絕世武藝“雙龍神功”奠基。


    話休絮煩,且說龍女琵琶手最擅近戰,越是緊貼敵人,越是能施展其威力。房間本促狹,一大堆人,大大小小,擠得滿滿窒窒,另兩個練家子的會眾,就是因地方太小,施展不開而失手遭擒。可金娥到了此間,越是狹小,她越是靈活,戲弄得俄國警察追得滿頭大汗。及至老毛子老羞成怒,朝天乒呤乓啷鳴槍,擠在門口的市民嚇得抱頭鼠竄,空出地兒來,警察才將她圍攏在牆角。槍彈無眼,神算和媛媛恐傷著金娥,叫她先忍耐,到了警局自可分說清楚。金娥這才收手,束手就擒。黑衣會眾寄人籬下,無可如何,隻得跟著鋃鐺入獄。入獄下牢,男女分隔,卻都給獄卒有一搭沒一搭的好一陣嘲笑奚落,方才約略聽說了格裏高利的細枝末節。


    馬媛媛吵嚷著要見沙皇評理,又受獄卒一頓嘲笑,不留情麵地數落:“爾等鼠輩,還想見皇帝,癡人說夢話,你們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挺難說!”神算聽到隔壁談話,怒吼道:“憑甚麽!憑甚麽,我們又沒錯,憑甚麽要殺我們?你們俄國人難不成沒王法的麽?”獄卒惱羞,引頸高聲罵道:“你個野猴子,跟我這兒大唿小叫有甚用?都給我閉嘴,小心皮肉吃苦!”眾人覺得這獄卒不壞,也就漸次安靜了下來,馬媛媛痛悔不該瞎出主意,太過膽大,不夠把細,致招惹俄庭弄潮兒,橫生出這番天大的麻煩來。會眾勸慰一陣,金娥也說都是為了自己好,不怪主母,至是大夥兒各自歎息。


    黑牢雖粗陋,但監獄外銅網毒箭,圍得密密層層,不計其數,獄卒監守嚴密,荷槍實彈、刀槍雪亮。想要強行越獄,那是千難萬難,三人何等眼力,早便在心中權衡希望,自分休咎未卜,自不做此想了。


    轉眼到了起更時分,來了一名齊劉海的短發神甫,到女牢房裏,向金娥、媛媛諭道:“敝人係保羅大教堂當值神甫,特奉堂主之命,來告知金娥小姐。倘使小姐答允之前堂主所求,就立即令警局銷案,放您的同伴自由。倘若不從,敝主人亦無法可施,你們就得一齊坐牢,說不定還要坐七、八年。”馬媛媛在側明知故問:“你家主人是誰?”神甫得意地答:“就是國師格裏高利他老人家。”媛媛冷然反唇相譏:“寒磣不寒磣,還老人家,我看你老得差不多可做那小子的爹了,還叫他是老人家?無恥下作的東西,滾迴去告訴你家的主人,咱們就是不答允,隨他怎的。咱們行得正、坐得直,何懼之有!”那神甫登時色厲內荏,他來時格裏高利嚴令他必須達成和談,否則拿他是問,此刻搞僵,談不下去,他也下不來台,呆在那裏又是捏自己的手又拉胡子,一副尷尬相。


    馬媛媛鑒貌辨色,已知對方理短,心念電轉,有了計較,沒好氣兒地說:“迴去對他說,若乖乖放我們出去,萬事俱休。若他一意孤行,恃強淩弱到底,讓他試試。我當家的可不是好惹的,你讓他去打聽打聽,當年旅順殺troll怪物的張平安,誰人不曉,誰人不知?哼哼,咱們走著瞧!”逞兇為惡的人,無論主使抑或從犯,都有外強中幹的弱點。那神甫給馬媛媛一頓劈頭臭罵,狗血淋頭地赤紅著眼睛,逃出了監獄,迴去向主子迴報去訖。媛媛兀自恚怒難消,逞口道:“想不到這羅刹國裏的一個流氓,市井中引車賣漿、屠狗負販之徒也不如的一個邋裏邋遢的鬼東西,妖言惑眾一番,也能隻手遮天,登天般地造反,目無王法,豈有此理!”


    金娥黯然神傷,低首不語,聽了主母的話,幽幽長歎口氣,也不知說甚麽好,隻顧搖頭。她從小心地光風霽月,一塵不染,盡替別人著想,此刻就想舍了身子,保大夥兒平安算了。但少女家身子,畢竟係最可寶愛的,柏節鬆操白白地去送與邋遢醜惡的老毛子,想想就惡心,內心深處,實是不甘。這一夜睡在冷冰冰的庾床上,金娥輾轉反側,眼睛睜著到天亮,一宿難以入眠。


    天蒙蒙亮的時候,獄卒忽放進來一個瘦骨棱棱的少年,一頭栗色的卷發,臉上生著密密點點的雀斑,眼珠骨碌碌亂轉,雙手抱著一隻青花碎瓷的突肚瓶子。少年行至女牢,逐一張望,尋至媛媛的牢房,俯身跪下,將瓶子塞入木欄之內。媛媛已自醒來,正在仰天呆望頂壁,垂目見孩子舉止古怪,冷然問道:“你是誰,在幹嘛?”少年悄聲道:“曼納海姆老爺差我來的,我是他家傭人的兒子,他讓我務必將這瓶子交給你過目,等你看了瓶子裏的物什,就明白了。”


    說到曼納海姆,媛媛是知道了的,忙探手揭開瓶蓋,見裏麵裝著些小麵包和幹肉片。她將吃的倒在床上,聽得瓶裏還有物什叮鈴咚隆響,倒出來一看,卻是一個折成方勝,整整齊齊的一張羊皮紙以及兩張白紙和一截炭筆。羊皮紙就是羊皮,想來是匆忙之間,隨便扯的羊皮,寫下的一封便箋。那瓶子也是倉促間拿的他家的擺設,並無選擇餘地。攤開來再看,羊皮紙上寫得有字,她抬頭瞅瞅少年,孩子點點頭,媛媛就看起來。原來老曼納海姆已聽說眾人深陷圇圄,差少年來是想讓黑衣會的人寫供狀,他好尋隙找沙皇,替他們關說斡旋,以尋求解救。媛媛看後,自道時來福輳,甚是感激,老人一片熱心,思慮周詳,用瓶子裝了食物,可掩人耳目,但就此心下越發覺得格裏高利權勢熏天,叫人好生無奈。


    媛媛俄文已是便給得緊,炭筆刷刷刷,片刻一蹴而就,將來情去過,來龍去脈,寫得明明白白,言簡意賅。寫罷封好,金娥也已坐起身來,湊頭過來看著,媛媛將信塞入瓶中,遞還給少年,說了句:“有勞小哥啦。”金娥也說:“多謝!”少年辦事沉穩謹慎,也不多言,點頭示意,拿了瓶子就離去了。


    媛媛瞥見獄卒蹲在對麵,卻並不來擾,心下雪亮,想來因曼納海姆已買囑獄官、牢子,上下打點,錢神有靈,黃白物堵了小鬼們的嘴。她想通此節,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幾乎要哭出來了。苦楚了一夜,此時兩人稍稍鬆了口氣,心裏有了些底,這才感到格外饑腸轆轆,便分吃了麵包和幹肉。再將消息告訴了神算等幾名男會眾,將吃食分給了他們。神算等人伸手接住從隔牆拋來的吃食,打開包裹在外的衣裳,搶著吃了,邊吃邊釋然地笑起來。


    那閑看的獄卒腆著個大肚子,走近前來,揶揄道:“你們還真大膽,你們認識那小孩麽?光憑一封信就取信,豈不是托大,萬一是格裏高利大人派的騙子,那可非同小可哩!”媛媛坦然道:“嗬嗬,若真是如你所說,我們的處境還不是一樣糟糕,能壞到哪裏去?就使中了他悶香蒙藥,也是天數,我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也不虞他使詐。既然人家冒險而來,我們再疑神疑鬼,瞻前顧後,貪生怕死,反而顯得我們窩囊了。死馬當活馬醫,總比幹愣著不動強吧。”那獄卒聽她一個女流這般說法,胸襟氣度,令人折服,不由得豎起大拇指朝她揚一揚,讚許道:“中國女人,了不起,可比咱俄羅斯老娘們兒強多啦!”


    此事很快捅到了俄皇的耳朵裏,尼古拉找格裏高利質問,那廝人證、物證之前,百喙難辯,無可抵賴,供認不諱,顏麵掃地,羞於啟齒。尼古拉礙於兒子有病要仰賴他,也不好說甚的,隻索立即放人。黑衣會眾因此得救,尼古拉親自送他們上了專列,著意彌縫。媛媛一行大是承曼納海姆的情,臨行卻沒見老人隨行,眾人不免有些失落,於尼古拉的致歉,那是當他春風拂麵,絕不放在心上的。既上了車,汽笛嗚嗚鳴響,火車隆隆啟動,載著破鏡重圓的渴望,往東疾馳而去。


    馬媛媛一行的專列由尼古拉二世欽點軍官護送,再不出紕漏,順順當當地啟程,一溜白煙,蒸汽機轟鳴,往東疾馳。在路非止一日,車上無事可紀,話休絮煩,及至火車駛至坎斯克,一行人下車騎馬,再朝東北飛馳。他們在車上打盹,睡得飽了,斯時信馬由韁,飛馳在森林和草原之上,冷風撲麵,竟其說不出的舒服愜意。時當仲夏,俄羅斯南部氣候怡人,相較聖彼得堡,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和煦得彷如隔世,令人眼眶濕潤,幾乎落淚。


    山林裏到處是梅花鹿,見有人來,睜著圓圓的眼珠相望,顯得十分好奇,卻殊無驚怕之意。途程之間小憩的工夫,眾人就地歇腳吃幹糧的時候,金娥格外歡喜伸手摸摸湊近過來的梅花鹿,撫摸鹿兒動來動去的背脊,就會格格笑得花枝亂顫。神算修羅便跟隨在側,一頭塞給金娥幹糧吃,一頭跟金娥聊鹿兒的秉性,閑話春意盎然的大自然,其樂融融。自經了格裏高利之變,媛媛每見神算與金娥相處,心下總要一動,有了些打算,卻並不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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