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本世子便在此地等著蕭讓,與其會上一會。」


    齊恕聞言,拱手道,「世子可是誠心議和?那烏孫首領已經密行到京西北道數百裏之外,若被太子的人發現其行蹤,隻怕會有通敵之嫌,是否叫薑紈暫時擱置接應之事?」


    韓燁道,「不必。區區議和,不過是堵住悠悠眾口的暫緩之計,皇上是這麽想的,太子是這麽想的,蕭讓也是這麽想的。月氏要打,四皇子和太子更要打,這章台一會,不過是做足了表麵功夫,等著看誰先安耐不住出手罷了。」


    齊恕聽了,豁然開朗道,「屬下領命!」


    忽然,內室裏有人聲傳來,韓燁聞聲,立刻將軍報往齊恕懷中一扔,挑開簾子便進了內室。


    隻見丫鬟碧雲正扶著顧熙言的身子緩緩坐起,她滿麵蒼白,櫻唇上沒有一絲的血色,望見韓燁匆匆而入,帶著淚音兒道,「玄哥,孩子……」


    韓燁抬手,示意她不要出聲,坐在床榻便,緊緊拉著她的手道,「熙兒放心,孩子好好地,沒有一絲一毫的差池。熙兒好好養身子,等身子好了,無論你想去哪兒、無論你想做什麽,玄哥都答應你。」


    顧熙言聽了這話,心中的一顆石頭才落了地,她伸出手輕輕撫上小腹,眼中有淚水紛紛而落。


    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道,「多謝。」


    六月二十八,天下各路人馬齊聚於京西北道章台郡,史稱「章台會」。


    這次章台會,除了太子和四皇子兩方人馬之外,還有特意從盛京城中趕來的官吏數人,皆是奉成安帝之命督查議和之事。兩方人馬皆是看在成安帝的聖命上暫時休戰妥協,彼此心照不宣,不過是打算做做表麵功夫糊弄過去,故而今日一見,兩方人馬便是一番客氣寒暄——隻談風花雪月、日常瑣事,竟是無人主動提起軍事。今日出席宴飲的文官將帥、宗室王侯,皆是有妻兒帶妻兒、有姬妾帶姬妾……


    這不像是談判現場,倒像是一次出遊聚會。


    隻見宴飲廳堂一片輕歌曼舞,自屋頂垂下四麵竹編的席簾,席簾之外,則是擺著四座一人高的冰雕,正往外散著絲絲寒氣。宴飲廳堂四周以木槽為渠,別出心裁地移栽著數片夏日風荷,正隨著習習穿堂風輕輕搖曳。


    今日顧熙言一隻腳剛踏進了宴廳的大門,心中便頓生後悔之意。


    原是那日韓燁問她是否要出席今日宴飲的時候,正趕上顧熙言午睡起來,她意識朦朧,睡眼惺忪,還以為今日不過是普通宴飲,隨口便應了下來。不料方才一進門,顧熙言一眼便瞅見了廳堂中一襲玄色衣袍的蕭讓,腦海中登時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地坐在宴桌前許久,才恍然迴過神兒來。


    她剛說了「山長水闊,不再相見」,竟是這麽快就又見到了他。


    今日宴席上的酒乃是章台郡特供的瓊華露珍品。奈何顧熙言懷有身孕,飲食上的忌口是萬萬不能含糊的,不僅不能吃秉性寒涼、活血祛瘀的食物,酒也是一概不能沾的。


    隻見韓燁抬了手,一旁服侍的下人立刻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一壺瓊華露換成了一壺甜牛乳,韓燁接過銀壺,親自給顧熙言斟上一杯,又執了玉箸,挑了幾樣顧熙言能用的菜色道她麵前的小碟子裏——可謂是細心體貼,關懷備至。


    可這一切看在對麵坐著的蕭讓眼中,就是另外一番景致了。


    隻見男人的身形一動也不動,直定定地望著那美人兒不錯眼,他薄唇緊抿,眸色微沉,握著杯沿的大手骨節泛白,青筋隱隱。


    與韓燁的宴桌遙遙相對,蕭讓獨坐一桌,身旁並無他人同席。側後方的宴桌之後,坐的乃是鄭虞和石氏二人,鄭虞今日難得褪去戎裝,穿了一身淺色的女裝,襯的整個人有了幾分溫柔氣度。


    鄭虞暗中偷看蕭讓良久,終是起身上前走到蕭讓桌前,自斟了一杯酒,拱手道,「屬下敬侯爺一杯。」


    蕭讓淡淡看她一眼,一仰頭便飲盡了杯中之酒,動作幹脆利落,竟是一句話都沒跟她說。


    方才,鄭虞見蕭讓望著顧熙言眼中的纏綿之色,又見他此時對自己的冷清態度,兩相對比之下,心中不禁嫉妒萬分。


    今日在場的眾人中,多是行走官場的外男,故而知道顧熙言身份的人隻有寥寥幾人。知曉內情的人見顧熙言今日從進門兒便坐在韓燁身邊,又見了蕭讓一副陰沉沉的模樣,當即嚇得隻敢埋頭吃菜,竟是一言也不敢發。


    再看那些不知道顧熙言身份的人,皆是把顧熙言當做了韓燁的妻室,甚至還竊竊私語地稱讚兩人舉止恩愛。


    宴飲正酣,觥籌交錯。一行婢女魚貫而入,給各桌奉上一盞冰鎮鮮果,略略一看,大抵是冰鎮荔枝、黃桃、李子之類。


    顧熙言的手指還沒碰到那顆冰鎮荔枝,那廂韓燁便發了話,「將這冰鎮果子撤了去,再換些常溫過冷水的來。」


    原是那日顧熙言下身出血,險些小產,一連喝了數日保胎藥,身子虛弱的很,如今六月時節,竟是又穿起了春日衣衫,時不時地還會體虛盜汗,手腳冰涼。如此情狀,自然是不能再食用冰冷之物。


    顧熙言倒也遵醫囑,隻緩緩縮迴了夠果子的纖纖素手,轉而拿起琉璃杯,飲起杯中的甜牛乳來。


    那廂,上首一藍衣文官笑道,「世子和夫人果真是情意綿綿。」


    韓燁聞言,但笑不語。


    和那藍衣文官同席的一位褐衣文官聞言,當即拉了拉那藍衣文官的衣袖,又拿眼神頗有深意地瞅了瞅蕭讓。


    那藍衣文官見蕭讓自打落座便一言不發,隻一杯接一杯喝著悶酒,不僅沒明白別人的提醒,反倒問道,「誒,說來也奇怪,侯爺今日的神色看起來不大痛快,不知是怎麽了。」


    那褐衣文官聞言,冷汗落了一聲,忙輕聲斥道,「快閉嘴吧,別說了!」


    不料,那藍衣文官確實個耿直不知迂迴的,被褐衣文官一斥,竟是急了,喋喋不休道,「兄台此言差矣,我見此夫妻恩愛場麵,讚歎兩句又有何不妥?難道兄台竟是見不得別人夫婦恩愛?更可況,我聽聞平陽侯爺和夫人也恩愛的緊……」


    「砰——」的一聲突然響起,把藍衣文官的話打斷了一半,廳堂內眾人聞聲,紛紛朝著聲源處望去。


    原是蕭讓耳力極佳,方才聽著周圍竊竊私語之聲,滿腔怒火隱忍不發,竟是將手中的那隻白玉酒杯生生捏碎了。


    隻見高大俊朗的男人麵色如常,緩緩起身道,「這杯子忒不結實,擾了各位宴飲的興致。」


    四周之人哪裏敢真的受蕭讓的歉禮,當即紛紛拱手,連聲道,「哪裏,哪裏」、「侯爺言重了」、「侯爺無事便好」……


    顧熙言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一張明豔的小臉上雖然全程都是笑著的,可心中卻像是含著黃連一般,苦味兒翻湧不斷。


    望著男人揮袖離席,步出宴飲廳堂,顧熙言瘦削的雙肩微不可察地一沉,卸下了強顏歡笑的偽裝,身體裏的一股子氣力如同突然被抽走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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