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熙言苦笑了下,「你是個明白人。隻是這世上諸事,外人皆無法和當事人一齊感同身受。我今日一去,對我是解脫,對侯爺亦是解脫。你把這封信給侯爺,侯爺看了,自當明白。」


    暴室之中,光線晦暗,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酸腐之氣和濃重的血腥味兒。


    兩麵的牆壁上掛滿了各色刑具,地麵上還殘餘著已經幹涸的斑駁血跡。


    奇怪的是,刑架上隻掛著一團浸染著鮮血的麻繩,並不見犯人的蹤影。


    蕭讓靜坐著,望著刑架前地麵上的一灘刺目鮮血,一雙深邃的眼眸裏失了神識,俊臉上如死水沉沉,毫無波瀾。


    那廂,流雲、淮南王、定國公等人匆匆趕來,招唿著軍醫上前診脈。


    「蕭彥禮,你自己算算,右臂上的傷口崩開幾次了?你是不是不想要這條胳膊了?」淮南王聞訊趕來,火冒三丈,就差指著蕭讓的鼻子罵街了。


    方才,蕭讓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在暴室中審訊韓燁,不料沒過一會兒,便從暴室裏傳來一陣異動,眾人衝進去一看,兩人竟是打起來了——隻見蕭讓擰著韓燁的衣襟,一連在他心口掄了幾圈,韓燁麵上的笑容陰森可怖,毫無還手之力地挨著雨點般的拳頭,竟是一聲也不吭,最後終是受不住,噴出了一地鮮血。


    蕭讓脫了外衫,坦露著胸膛,任大夫解了右臂上的繃帶,重新清理傷口、換藥,男人臉色沉沉,全程毫無起伏,如被抽去了魂魄的行屍走肉一般。


    眾人見狀,皆是不敢高聲語——這些年,經蕭讓的手審過的犯人幾乎是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有窮兇極惡、暴戾恣睢之人,可還不是照樣被他的鐵腕手段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一個五花大綁著被困在刑架上、毫無招架之功的韓世子,連大刑都還沒用上幾個,怎麽竟是把蕭讓激的親自動起手來了?


    定國公怒道,「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那韓燁何在?讓本國公去會他一會!」


    流雲拱手道,「迴國公爺的話,方才韓世子已被押解入地牢,還煩請國公爺移步審訊。」


    大夫一邊往傷口上撒藥,一邊道,「侯爺的傷口已經有些發炎了,今後萬萬不可再沾水,否則隻怕騎馬射箭都有困難。」


    此話一落,淮南王陡然一驚。


    對於一名武將來說,不能騎馬、不能射箭、不能提劍護萬民、不能殺敵衛河山,簡直是生不如死之事!


    反觀蕭讓,則是神色恍惚,仿佛對大夫的話恍若未聞一般。


    方才大夫上藥的功夫,見蕭讓的脊背上遍布著十來道紅色的抓痕,當即便明白了昨夜蕭讓和顧熙言都做了些什麽。等重新纏好了繃帶,大夫頓了頓,終是開口提醒道,「恕老朽唐突,主母如今剛懷了一個半月的身孕,胎象及其不穩,這婦人懷胎頭三個月,還是莫要行房事為妙,侯爺要多多體恤……」


    蕭讓冷不丁聽了這話,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道,「一個半月?」


    大夫也是一愣,拱了拱手,「不錯,那日鄙人第一次給夫人診脈,胎象便已有一個半月之久,這是萬萬不會有差錯的。」


    大夫見蕭讓如此反應,心中浮上詫異,「難道……夫人懷孕這麽久以來,都不曾有大夫前來診脈?侯爺……竟是不知夫人的確切孕期嗎?」


    真相如晴天霹靂一般襲來,是那樣的意外。撕心裂肺的痛如潮水湧上心頭,蕭讓的薄唇張了張,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來。


    原來,從當初顧熙言懷孕半個月的消息,到那三封令他暴怒的密信,再到今晨陣前韓燁送來的信件,這一切都是韓燁為他量身設下的圈套。


    她沒有騙他。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有。


    他卻一直在誤會她。自始至終,每一件事都是。


    蕭讓緊攥著拳頭,額角青筋暴起,一室的空氣似乎寂滅了,讓他幾欲喘不過氣來。過了會兒,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情。


    方才在大帳之中,顧熙言說「有件事,一直想跟他說清楚」,那個時候,她想說的大概就是腹中孩子的事吧?


    當時,她被鄭虞那樣侮辱,該是鼓起了多大勇氣,才會選擇繼續向他澄清?


    可他卻在幹什麽?


    他騙她說「想納妾」,騙她說「娶她不過是因為她是最合適的人選」,還說「他根本就不愛她,隻是把她當做沙場上布局謀劃的工具」。


    她懷著他的孩子,他卻那樣故意出口傷她。


    過了許久,蕭讓緩緩抬頭,眸底難掩傷痛之色,薄唇顫了顫道,「備馬,本候要去見主母。」


    淮南王從未見過他如此形容狼狽,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有怪異之感漸漸彌漫上來,他上前按住男人的肩膀,忍不住開口,「慢著。」


    「蕭彥禮,方才暴室之中,韓燁和你都說了些什麽?」


    蕭讓沒有迴頭,整個人有種近乎陰冷的平靜,「他親口跟我講了個故事。」


    那是個沒有結尾的故事,亦是個驚天秘聞。


    故事裏,他寵妾滅妻,把她關在柴房,讓她無助地慘死刀下……他對她很不好。


    他蕭彥禮從來不信神佛,更不信輪迴轉世之說,可是這一次他卻覺得,無論在故事裏,還是在故事外,他都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月隱層雲,星子低垂。夜色濃稠如墨,夏風陣陣迎麵吹來。


    荒郊野外,樹木蔥蘢。有大隊人馬途經此地,馬蹄聲陣陣,卷起塵土漫天。


    隻見一白衣男子身披錦緞披風,將身前女子護在懷中,兩人共乘一匹良駒,在月色下絕塵而去。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顧熙言緊緊地裹著衣袍,淡淡出聲,「你發現我懷孕那日,便放出了消息,好叫三軍上下都誤會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後來,蕭讓看到暗樁寫來的密信,眾口鑠金,證據確鑿,自然而然便相信了流言。」


    「你心中萬分確定——我從映雪堂中逃走之後,蕭讓和我必定會因為腹中孩子生誤會齟齬,所以你一直安然不動。直到今早,你在陣前見蕭讓並非心口中箭,所以故意詐降。你料到我對蕭讓心死如灰滅,所以你來尋我,問我要不要跟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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