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過頭瞟了他一眼,再把視線落在搭放肩上的古銅色手臂。「雇主先生,你的手放錯位置了吧,小女子細肩瘦骨的,承受不起你大老板的重量,你好心點放過我。」


    古銅色的皮膚是曬出來的,可見他不是個隻坐辦公室蓋章、吹冷氣的大老板,而是真實的參與土地的勘察和工地的監工,腳踏實地的一步一步走來。


    苗秀芝心想,她喜歡肯埋頭苦幹的男人,他今日的成功絕非平白得來,曾經付出過汗水才有甜美的果實,九十九分的努力換來一份成就,她為他的站穩腳步感到驕傲。


    聽到她帶點嗔意的揶揄,祈煜翔上彎的唇角越拉越高。「自己人何必計較太多,我昨天去搬磚了,手好酸。」


    「笨蛋。」她笑著罵人。


    她一罵,他笑得更燦爛。「沒辦法,工人不夠,我剛好去巡視工地進度,看他們忙不過來就把袖子一挽,你沒看過我疊磚頭砌水泥的俐落,下迴帶你去看,比起大師傅絲毫不遜色,包管你……」


    他話到一半忽地打住,不確定她是否喜歡男人一身泥土和汗臭味,想起前女友每每嫌棄的眼神,當他從工地打工迴來,她給他的不是「你辛苦了」的慰問,而是「滾開點,你好臭」,把他推得遠遠的,還用手帕捂住鼻子。


    男人也有自尊,有想維護的尊嚴,麵對感情仍然會受傷,前女友的反應讓他很不好受,他想做得更好,好讓她以他為榮,不再以為和他站在一起是恥辱。


    但是她不給他機會,在他為兩人的將來做長遠的計劃時,她挽著某個男人的手逛精品店、買名牌包,在飯店的大床上打得火熱,無視他頂著大太陽辛苦流下的汗剛分手的那幾個月他過得很痛苦,不是因為前女友不愛他,而是他覺得自己是個差勁的男人,連一個女人也留不住,這對一向自負的他是一大打擊,損及男人驕傲。


    後來他想開了,分了也好,若非發現前女友腳踏兩條船,他也不會曉得兩人貌合神離,若是繼續交往下去,變調的戀情會成發臭的餿水,彼此生惡結仇。


    他喜歡前女友明媚的笑靨,尤其一笑就深陷的酒窩,有種讓人心發甜的甜蜜,忍不住跟著笑。


    可是多年之後他才知道那不是愛,僅僅是單純的喜歡而已,他從未打心底接受她,從未在她麵前全然的敞開自己,越和她相處越壓抑,她笑得越美他越沉默,不想多看一眼。


    因為他看到笑容下的虛假,她的笑不是發出真心,是虛偽的、敷衍的,她那雙不安分的眼看的總是別人。


    「包管我怎樣?話沒說完留一半很不道德。」苗秀芝秀眸一橫,帶了些許取笑的謔意。


    包管你愛上我,愛得癡迷。他沒把未竟的話說出口,眼神微黯的將放在細肩上的手往下移,停在腰際。「佩服得五體投地,封我為二十一世紀水泥工大師。」


    她啐了一聲,由他眼裏看出他未說實話。「嗯,胳臂是結實,改天在後院砌口灶,蒸糕、烤肉兩相宜。」


    「秀芝媽咪想太遠了吧!過年才蒸糕……」祈煜翔忽然想到小侄女不會待到那時,農曆新年祈家人大多在加拿大陪退休的父母過節,祈筱涵不在了,哪還需要保母?


    他心口倏地一緊,擱在細腰上的手臂也不自覺的使了一點勁,讓苗秀芝感覺到他情緒上的波動。


    「誰規定逢年過節才能蒸糕炊稞,想吃就做哪用得著什麽藉口,大老板不會是養尊處優久了就做不動苦工了吧,要鍛鏈鍛鏈呀!人要動才會長壽。」她故意消遣他。


    爽朗的笑聲一起,他緊縮的心霍然放鬆。「果然是個嘴饞的,連雇主也不放過,明天我就叫人搬磚搬水泥來,看你能吹多大的牛,把本事捧上天了,我愛吃的是「加了栗子的鹹蘿卜稞。」她不加思索的說出。


    黑眸一閃,祈煜翔露出深思的神情,似激動,似歡喜,又似大浪打過後的平靜,靜靜凝視看似平凡卻柔美的容顏,看得她有些不自在,麵生桃色。


    「看什麽看,沒看過傾城無雙的美人呀?」盯著人瞧的眼神多露骨,好似她是剛蒸好的白糖糕,不咬一口不過癮。


    「美人沒有,倒是小家花一朵,不知花落誰家。」他語帶笑意,頑皮的手指在她腰背上點來畫去。


    苗秀芝麵色臊紅的拍開他的手,眸光似春水般輕漾。「少占我便宜,我可是什麽虧都不能吃的女暴君,招惹我有你的苦頭吃。」


    「如果招惹了呢?」他輕聲問。


    她故作張狂的仰頭一笑。「那就做牛做馬唄!一輩子供本人使喚,鞭抽腳踢不得有怨言。」


    「我以為現在就在做牛做馬,被秀芝媽咪當奴才使喚,好好的休假日還開著車,大老遠來給動物看,身為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我好命苦。」他苦著一張臉,把頭往她肩上靠。


    他們試探再試探,像兩個各自旋轉的漩渦,一左一右慢慢靠近,彼此吸引又不敢靠得太近,旋轉再旋轉的想把對方卷近,卻又害怕不能融為一體,兩個漩渦會一碰觸就彈開。


    愛情就是這麽件讓人煩惱的事,明明心裏已經有個成形的身影進駐,越來越清晰,卻又沒勇氣伸手去取,總要再三確定了,旁徨的心才定下來,向前走出那一步。


    「認命吧大老板,有得命苦才有苦盡甘來,沒聽過先苦後甘嗎?」苗秀芝朝他硬邦邦的胸口戳了一下,再朝小公主一指。「該把她帶走了,再讓她『聊』下去,那邊的爸爸會笑到臉抽搐,他快被小孩子的童言童語逼瘋了。」


    瞄了一眼表情僵硬的年輕爸爸,祈煜翔頗有同感的點頭。「祈筱涵,你不想看小鴨寶寶嗎?還有小豬賽跑跟馬術表演,去晚了可就看不到了,要等下一場。」


    交到新朋友的祈筱涵開心的拉著小男孩的手。「爹地,他叫王曉明,我們都喜歡多多。」


    像是知道在叫他,體型龐大的聖伯納犬吐著舌頭汪了兩聲,金棕色尾巴歡快的搖個不停。


    「嗯,王曉明你好,我們要去體驗擠牛奶,你可以跟小涵說再見嗎?」他朝王爸爸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唿。


    依依不舍的,王曉明很不想和新朋友分開。「小涵再見,多多再見,小涵爹地再見,小涵媽咪再見。」


    「小涵爹地、小涵媽咪?」祈煜翔臉上開花似的直笑,從眼角處瞄向笑顏淺淺的女人。


    看到小男孩一個也不落下的揮手再見,苗秀芝想到頗受兒童歡迎的天線寶寶,單調而無趣的對白重複再重複,可是小孩子很喜歡,琅琅上口的跟著念:波波早安,迪西早安,拉拉早安……太陽紅,太陽出來了,天線寶寶說早安了……


    「嗯!小明再見,小明爸爸再見。」一見小孩就心軟的祈煜翔也舉起手一揮。看到鬆了一口氣把小男孩帶走的年輕爸爸,莞爾不已的苗秀芝笑出聲,孩子的天真也頗令大人頭大。


    「秀芝阿姨,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知道不應該喊你媽咪,我跟你道歉。」先認錯,不受罰。


    五歲的祈筱涵很聰明,會看大人的臉色。


    「你真的知道做錯了?」她恢複嚴肅神色,不笑的冷著臉。


    「嗯!」她重重的點頭。


    「錯在哪裏?」她不會因為她是小孩子就縱容,有錯就要改,在錯誤中學習去做對的事。


    「我……呃,不可以有虛榮心,別人有什麽就想要什麽,別人沒有的就拿出來炫耀,你是秀芝阿姨不是秀芝媽咪,我騙人了。」她很緊張的抓住多多的頸圈,把手都抓紅了。


    一旁的祈煜翔看她懂事的點出錯處,欣慰的想說「不用道歉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小侄女的乖巧讓他心口軟綿綿的,舍不得她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受責罰。


    可是張口欲言的他又縮了迴去,管教小孩子時不能有兩種聲音,要聽從專業,若是他一時不忍插手了,小孩子以後就有依憑,不服管教,把大人的話當耳邊風。


    鞭子和糖果並行他做不到,他隻能高高的舉起,輕輕的揚鞭,不痛不癢的給兩下搔癢般的教訓,孩子一扁嘴他就沒轍了,趕緊丟掉手上的鞭子,拿出一大堆糖果來。


    「明知道不對為什麽還要做呢?」她必須自己說出來,別人才明白她要什麽,表達也是溝通的一種。


    祈筱涵偷偷的看了苗秀芝一眼,手指不安的絞著多多的狗繩。「因為……因為我想跟爸爸媽媽出來玩,他們很忙,沒空陪我,所以我……我想說有爹地、媽咪也好。」


    聞言,某個多感男眼眶泛紅了,不等保母開口就一把抱住小女孩嬌軟的小身體。


    「就喊爹地、媽咪沒關係,我和秀芝媽咪陪你去看小羊,我們一起喂小羊吃草飼」


    這男人……他實在太寵孩子了,以後有了自己的小孩,十之八九是第二十五孝,孝順兒女的孝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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