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煜翔放開頭發,一把扯過她夜市一隻一百元的廉價斜背包,掏出包包裏的機車鑰匙,和他的鑰匙串串在一起。「苗秀芝,你隻有兩種選擇,一是走路迴家,二是我送你。」


    當然還有第三種,客房空著,她可以住下來。不過他要是說出口,她賞他的絕對不隻是白眼,可能是很響的巴掌。


    「你真的很幼稚。」她揉揉發疼的頭皮,把散開的長發一龍,以發帶束成飛流而下的馬尾。


    他揚揚眉,笑不露齒、神態像搶到雞腿的多多。


    「秀芝阿姨,我爹地很幼稚不要理他,我們女生是同一國的,我們坐他的車,他是司機,作業我迴來再寫,保證不讓爹地偷寫我的練習簿。」


    一個越活越迴去的大男人,一個鬼靈精怪的小大人,一大一小用神似的五官看著她……苗秀芝在心裏念著:孩子、孩子,兩個小孩,沒有年齡之分。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煜翔。」大老板降級當黑頭帽司機,她有什麽承受不起的,反正她又不吃虧。


    小藍,委屈你在祈家待一夜,明天姊姊就來帶你迴家。


    「耶!小涵要兜風,四個輪子快快跑,小涵要飛起來了……」祈筱涵再裝也裝不了她的孩子氣,笑咪咪的在保母和叔叔兩人間跑來跑去,哼唱自編的兒歌。


    看著孩子自然流露的活潑天性,心窩一暖的苗秀芝會心一笑,之前還頑劣惡整她的小公主,如今乖巧又有禮貌,讓人不免有育苗成材的成就感,小樹苗快快長大……呃,這是什麽?


    她微微一怔,低頭一視,手心傳來暖曖的包覆感竟然是……她的手有這麽小嗎?


    他握錯了。


    想提醒祈煜翔把她和小公主的手搞錯了,粉色唇瓣微掀,大手竟貼向她的背,將她推向副駕駛座,車門重重關上,讓她有些愕然,想換座位好像也很奇怪。


    往後座一瞧,五歲的小人兒已經坐上專屬的兒童安全座椅,她還會自己扣安全帶,拉一拉檢查緊不緊。


    「你……」她有種奇妙的感覺,想要問又不知從何問起,腦子裏有片刻的空白。


    「坐好。」上車的他低語。


    放離合器,踩油門,加速,一氣嗬成。


    車子快速奔馳在平坦的街道上,一盞一盞的街燈飛快往後退去,秋天的夜晚很寧靜,已經有點涼意了,徐徐微風吹動路邊的樹葉,讓人感受到季節的變化和多情。


    秋意涼,祈煜翔的心卻很熱,掌心微微的溫度殘留著,他想他的心跳該有一百二吧,幸好微暗的車裏瞧不見他發燙的臉,他從來沒有過這種做了壞事卻心跳加速的感覺。


    他真的握了她的手。


    雖然很快就鬆開,不過他的心就像坐上雲霄飛車,倏地竄高,又失控的往下墜,偷偷的歡喜,偷偷的揚唇偷笑,偷偷摸摸的當了一迴賊,未經允許的握上她的手。


    輕輕的碰觸,他肯定了心中的不確定,他確實喜歡上她了,他想把她從小侄女的保母變成他的,讓喜歡加倍再加倍,最後融成涓涓細流,流穿兩人的心。


    「秀芝阿姨,你家住在哪裏?」祈筱涵好奇的問。


    「我有兩個家,一個在台北,是租的,有床、有椅子、有桌子、有衣櫃和小冰箱,還有一間浴室和當作廚房的陽台,另一個家在南部……」


    說起頑固的老爸和事事以丈夫為主的溫柔母親,苗秀芝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柔,她接著說自己小時候的事,在花田裏踩到蝸牛、從半開的百合花花瓣裏發現剛出生的小螳螂,遍體通綠,還有清澈見底的小溪流,抓不完的魚蝦,門前的鳳凰花開了又謝。


    當是故事聽的小公主越聽眼皮越沉,她還小,感受不出大人世界的無奈,哈欠一打,在輕柔的嗓音中漸漸沉睡,耳邊聽著花呀魚的開始作夢,赤著腳在泥田裏奔跑。


    祈煜翔聽出苗秀芝想迴家的渴望,以及濃濃的鄉愁,離家在外的遊子誰不想聽見爸媽的聲音,就算是一句「吃飽了沒」也會讓人眼眶泛紅,忍不住盈滿思念家鄉的淚水。


    「秀芝,我……」


    「前麵路口右轉。」


    握住方向盤的雙手驟地一緊,他在心裏低咒:慢三秒開口會怎樣,世界末日嗎?「你一個人住?」


    「嗯,本來有個室友,但她結婚後搬出去,後來的室友合不來就一人獨住。」由十坪套房換成七坪,比原本平均分攤的租金多了一千五,小得連書都放不下,隻能往床底塞。


    「男朋友呢?你現在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我家,他不會有意見?」他語帶試探,先探個底。


    苗秀芝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幹麽,想追我呀?男朋友從缺中,歡迎報名,但不保證錄取。」


    本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隻要他開口,誰知一聽到那句「不保證錄取」,唯恐被拒絕的他退縮了,換了個話題,「我在什麽時候認識你,又在哪裏認識你?」


    她愣了一下,繼而發笑地拍拍他肩膀。「繼續努力,我期待你滿臉黑色線條。我們的孽緣要慢、慢、想。」


    不用想他也滿臉黑線了。祈煜翔狠狠瞪她。「苗秀芝,你就不能痛快點……」


    「等等,停車。」前方好像有東西在動。


    停車?「你的租屋處到了?」


    苗秀芝眯起眼看向前方,疑似大型動物的黑影站起身,赫然是個人,在路燈的照射下……嗯,很眼熟。「不是,還要前行一百公尺左轉,不過我得下車了。」


    「為什麽?」她的表情不太對,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見有個女人拿了一張紙條朝車子走近,似要問路。


    「家務事。」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前不久接到母親的電話,說鄉下那些親戚又開始鬧了,有可能北上找她,要她小心門戶,注意進出的人,別讓人鑽空子纏上她,謹記「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句話。


    沒想到言猶在耳,還真有人來了,他們真是不死心,死皮賴臉的做出丟盡臉麵的事。


    「需不需要我下車幫你?」她看起來很不耐煩。


    「不用了,小事,我能應付。」她苦笑著打開車門下了車,走近迎麵而來的四十來歲婦人。


    「小姐,請問這個地址要往哪兒走……」這裏的巷弄太亂了,她轉來轉去轉了老半天還找不到地方。


    「四嬸,你怎麽到台北了,是來玩還是來找朋友?」她刻意把自己撇開,不在訪親範圍。


    四嬸?真是她親人!車窗半開,熄了火的祈煜翔靜靜聽著飄入車內的對話,眉頭微微一擰。


    「咦!你是……啊!秀芝,四嬸就是來找你的,坐了一整天公車快累死了,本來你大伯母也要一起來,臨出門前跌傷了腳沒法動,可憐喔,一個女人家也沒什麽錢,以後日子可不好過,你們做小輩的別太狠心,多少幫忙一下……」


    「四嬸,你口渴了吧?巷子口有間便利商店,你想喝什麽我去買。」話太多就塞住你的嘴巴。


    「不渴、不渴,就是走太久腿酸得很,你快帶我到你住的地方歇歇,我休息一會就好了,不過,你也太不孝了,喪禮過後就不迴家,你爺爺的百日祭還做不做?


    「還有他留下來的兩、三甲地也該分一分了,你年輕不懂事就要聽長輩的話,地是大家的,隻是暫時掛在你名下,你可別傻乎乎的當真,還是要拿出來分的……」


    「四嬸,我的住處很小很亂,你不習慣,我送你到附近的旅館。」聽不見、聽不見,你盡管拉屎放屁。


    「說什麽傻話,就住你那兒,你能住得四嬸就住不得嗎?自個兒侄女還生分,你四叔死了以後四嬸還不是一個人撐過來,沒米沒飯吃粗糠也得咽,窮人不怕吃苦……」


    苗秀芝聽著四嬸的埋怨和牢騷,心裏想著該用什麽方式將人請走,讓她知難而退,她可沒空聽一個隻想算計自己的怨婦嘮叨不休。


    她故意往迴走,行經一輛停在路邊的車子,覺得眼熟多看了一眼,正好對上車內幽黑的深瞳,她微怔了一下,失笑,食指一勾輕敲車窗,做了個讓他迴去的手勢。


    夜色深濃,霓虹閃爍,平安迴家最好。


    「哈哈哈!」


    咖啡廳的幽僻角落裏,使人發懶的午後風鈴聲叮叮響,笑得放肆的女人輕拍弧形桌麵,半滿咖啡在鵝白色瓷杯內輕震了一下,飄浮在上頭的鮮奶暈開、沉澱。


    周圍有著淡淡的花卉香氣,令人覺得心曠神怡。


    休假日,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坐在四方格子窗內往外看,飄落的是秋天的落葉,枯黃可見時節的變化,已經有人穿上薄外套,怕秋意涼了一身新衣。


    「笑夠了沒,好歹歇一歇,喝你的咖啡。」笑得這麽沒形象,也不怕她這看風景的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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