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妄言。”


    他其實明白童千鶴話中的意思,不過他身為人臣,不應該對皇室之人隨意評論。畢竟皇室子弟的爭權奪位、後宮妃嬪的爭寵好勝自古便是腥風血雨的,對他們而言,所謂的憐憫、退讓都是在給自己將來權利的道路上所埋下的禍根。


    童千鶴素日並不外出之類,雖不能說沒有,卻也是鮮少有樹敵的。


    而在這後宮之中,雖然童千鶴日裏做事行為顯得比較霸道些,宮人對她是又敬又怵,但真正與童千鶴爭鋒相對的到明麵上來的,又有手段能耐做此事的,也就那麽繆繆可數的幾個了,再加上由玄騎軍平日在宮裏得到的消息,此事八成是嘉太後所為……


    “林大人一直是個聰明人。”童千鶴輕笑了下,也不點破,既然林少珵敢把這封信拿出來,那就說明他是信任她、站在她這邊的。


    她繼續道:“前幾日蔣嬪來尋過本宮,她想向本宮賣個好,無意間說了件關於紙的事,道往上抹些茶水便好了”


    “殿下您可是準備好了?”林少珵出聲道。


    童千鶴正了麵色,點了點頭,一雙杏眸內有躍躍欲試的光芒,她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壺,素手一翻一隻茶杯便到了手心,往裏頭倒了大半杯,白皙的指尖沾了些茶水,然後輕而緩慢地觸到了紙麵上。


    紙張被微微暈濕,上頭隱隱透出了字樣,見狀,童千鶴又多沾了些茶水往上抹去,一封密信上的字跡漸漸變得清晰,暴露在二人麵前。


    “八月三十一,申時京郊。”


    是一手端正的行楷,但除了時間地點,上頭再沒有別的信息。


    大昭開國至今,高門貴女多少都是要習些書的。


    因而後宮裏的人個個寫得一手好字,會寫行楷的人就更多了。


    更有甚者能寫出八種字體之多,包括大昭的遠古文字,童千鶴她自己也能寫五種。


    而各種字體中出挑的名家統共就那麽幾位,大家都去習得他們的字帖,所以從這手普通又挑不出錯的行楷,確實看不太出是誰人所寫的。


    “……”童千鶴左手食指在紙麵上有一下沒有一下地敲打,右手托著下腮,看著麵前這則看似簡單的訊息。


    不,一定還會有別的線索她沒發現的……


    林少珵腰背筆直,端坐在童千鶴對麵,墨眸細看了看這張紙,而後開口道:“殿下可知這用的是何種紙?”


    “何種紙……”聞言,童千鶴一愣,她倒是沒注意到這事,而後提起被潤濕的紙麵,在指腹捏了捏,紙色是柔和淺黃,紙質綿軟細膩,且有一種幽淡的墨香。


    童千鶴凝了眉,迴想了一下自己宮中的紙,喃喃道:“這好像是宮裏專用的紙。”


    大昭皇宮的紙都是特製進貢的,所以不難認出來,而避暑山莊裏又有另一種統一專用的紙,那麽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有人在去避暑山莊之前就傳送了密信;二是有人在得知了迴宮的消息之後,從宮裏往外傳的信。


    但當初迴宮的時間是皇兄後來決定的,若是皇兄換個念頭改了日子,匪人按這紙上的時間提前準備的計劃就會落空,這麽做是非常不保險的,所以應該是不存在提前知道的可能。


    而時間都是由關公公在出發前一日才通知各宮主子的,沒道理會走漏消息。


    再有,即便是走漏了消息,那也僅隻有短短一日的時間,京郊的山寨雖然簡陋,可要在這麽短時間內建起來,還要召集這麽多人,不是童千鶴小看她們,就憑這些後妃的本事委實是不太可能的,況且她也想不出她們有什麽行刺她的理由。


    雖然謎團重重,但童千鶴最為懷疑的仍舊是嘉太後,並且是謀劃良久的,可她究竟是如何在宮裏就知曉了時間的呢?


    林少珵靜靜地看著坐在對麵陷入思索的童千鶴,眸中墨色黑得濃鬱,與微微飄動的白色發帶形成了鮮明對比。


    “林侍郎覺得此人是如何在宮裏得知時間的?”童千鶴覺得自己思路有些淩亂,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後輕抿了兩口,朝林少珵問道。


    “殿下,您可否想過……此人並非是提前得知時間,而是早就準備了好在這個時間行刺的?”林侍郎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此言何意?”


    童千鶴一時沒理解林少珵的言下之意,有些疑惑地反問道。


    林少珵斟酌了一下措辭,而後道:“若是當時殿下您去同皇上講說,譬如說您想要在某日某時迴宮,皇上可會答應?”


    童千鶴腦補了一下她找皇兄的情景,接著點了點頭,這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皇兄是向來寵她的。


    “那麽,殿下您覺得在這宮中能改變皇上意願,做到此事的除您之外還有誰呢?”


    林少珵的聲音蕩在耳畔,童千鶴好像突然明白了林少珵的意思。


    確實,如果是一早便定下計劃,準備好了京郊山寨、匪徒,又有足夠的權位能夠改變皇兄的想法,是能夠在宮裏就提前準備好時間,就像一張精密的漁網,從用的線料、網眼大小到下網時間都準備好了,就等著魚兒入甕。


    換言之,不論在八月三十之前發生什麽事,童千鶴都會被此人在那日的申時引到京郊。


    而在後宮能對她心思縝密至此的……唯有嘉太後!


    童千鶴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隻覺得倍感心寒,即便早就知道嘉太後對她懷恨在心,一直都費盡心機地想要除去她,可此刻她還是被嘉太後的狠毒怔到。


    “唯有嘉太後了……”童千鶴輕聲念到,唇色極淺,闔了闔眼,細長的手指將桌上的密信捏成一團在手心裏。


    她知道唯有這麽一張密信定是扳不倒嘉太後的,這都隻是她們的猜測,並沒有實質的依據,即便告訴明昭帝也會被嘉太後用計謀為自己開罪。


    林少珵知道童千鶴此刻心緒難寧,倒了兩杯盞清茶置於二人麵前,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明明是一件極為普通的事兒,在他做來卻處處透露著優雅氣質。


    童千鶴端起麵前的茶杯,輕抿了一口,忽而想起什麽道:“林侍郎,方才你還未說是從何處得到的密信。”


    一雙杏眸微沉地打量著對麵的人,且不說密信為何會到一個小小侍郎的手中,憑她對林少珵的了解,他也不是個會無緣無故在這個時候給她送密信來的人,童千鶴靜靜地等著對方給她答案。


    “嗬……”林少珵低頭掩唇輕笑了一聲,童千鶴這個探究的認真表情,帶著微微的不滿和惱意,著實可愛極了。


    “你笑什麽……!”童千鶴覺得自己好像智商被小看了,鼓了包子臉道。


    “關於密信的事說來話長,這與殿下關係甚是重大,且與先帝也有密切關係,殿下您可是準備好了?”林少珵看似簡單地說出這句話,仿佛不知道先帝對童千鶴的影響力有多麽大,其實他是不想給童千鶴太大的壓力。


    “!”


    童千鶴聞言,這是今兒第二次林少珵問自己可是準備好了麽。


    對於方才那封密信她是覺得有些好奇激動的。而現在她聽到秘密與先帝有關,雖不知何事,卻沒由來得有些畏縮,心髒怦怦地跳,自發生理上的緊張,幾乎能聽到血管內血液流動的聲音,但她還是重重地點了頭。


    童千鶴捏了捏拳,深唿吸了幾口氣,待自己冷靜下來後,開口道:“你且說吧,本宮準備好了。”


    “此事要從七年前講起,慶元十六年,大昭邊境局勢緊張,隱隱有戰爭爆發之勢,就在先帝調遣大量精兵前往前線之際,京城守備薄弱之時,大昭曆史上著名的慶蕭之戰爆發,蕭老王爺在暗中勾結了大半朝臣,私養了三千暗衛,其勢力確實可與先帝一戰,當時的所有人都在抉擇站隊,一旦選錯,餘生便是一片無盡黑暗深淵……”林少珵緩緩道。


    七年前的童千鶴雖然還隻有七歲,但她開智得早,自幼聰慧,對此事也是印象頗為深刻。


    當時暗紅色宮牆外的響聲震天,宮內人心惶惶,甚至有宮人想行竊趁機逃跑的,可住在冷宮裏的她和母妃幾乎沒怎麽受影響,如今想來都是因為父皇對她們費盡心力的保護。


    蕭老王爺是先帝的四弟,也是如今明昭帝、童千鶴、李玉嵐唯一的皇叔,那場慘絕人寰的慶蕭之戰持續了七個日夜,宮牆內外到處都是兵將斷肢殘骸。


    而李蕭在當年戰敗之後就再也沒了消息,有人說先帝已經捉住了他並且秘密處決了,也有人說他遁了蹤影是為卷土重來,總之隻有各種猜測,無人再真正見過他。


    童千鶴想起這個隻在年幼時見過寥寥數麵的四皇叔,打了個寒顫,此人給她的感覺很是陰惻,她奇怪地道:“這與這密信有何幹係?”


    “慶蕭之戰後,先帝曾秘密召臣入宮,因為當時殿下您還尚年幼,所以先帝並未直接交予您,而是交付了臣一支精銳部隊,目的是讓臣保證殿下您的絕對安全……”


    “所以……這封信是由那些人拿來的?”童千鶴好像忽然知道了林少珵後麵未解釋完的話,出聲道。


    “是。”林少珵點了點頭。


    “……所以你一直派著這些人在雲響宮暗處?”


    “大部分都在雲響宮。”林少珵道。


    “……”童千鶴突然有種被監視的感覺,而且還是別人在自己宮裏七年,自己竟連一點都沒有發覺的那種!


    林少珵一臉坦然,沒有絲毫心虛地繼續道:“雖然臣替殿下暫管了這些人七年,但臣曾答應先帝,在您及笄之年便將他們交予您,眼看再半年後便是約定之期了,臣覺得是時候告訴您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娘子荷包請收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岑青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岑青執並收藏娘子荷包請收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