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從樹後走了出來。


    月光柔和了他的輪廓線條,還是白日裏的那身紫金色錦衣,他背對著月光,臉在陰影裏,看不清是何表情,不知是不是童千鶴的錯覺,她覺得他的耳畔有些粉紅。


    隻一眼,童千鶴辨認出了來人,倏地低頭,有些氣急敗壞地道:“林侍郎為何會在此處?你深更半夜來我長霄殿後山目的為何?”


    虧得皇兄還曾多次在她麵前誇讚林少珵此人少年聰慧,有謀略遠識且品性優良;虧得她還曾覺得林少珵確實是一表人才,甚至想向他討教一番琴技!


    如今看來,當真是她瞎了眼!不過是個衣冠禽獸,這聰慧全然用在不該用的地方!


    林少珵不知道短短幾秒之際,自己在童千鶴的心裏已經成了個小人,更重要的是,童千鶴好像誤會了什麽事情……


    “殿下……”林少珵斟酌著開口,“此處,乃延承殿後山,與長霄殿後山跨了半座山。”


    聽聞此話,這次是童千鶴懵了,這是在說,自己走了半個時辰竟是還走錯了路?自己居然深更半夜跑到了人家的後山,方才竟還用那樣的想法揣度別人。


    思及此處,童千鶴隻覺得麵上發燙,如火燒火燎般,不知自己走到這的事該從何講起,便幹脆不做聲迴答。


    林少珵大約明白了怎麽迴事,迷路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


    他低眸看著池中的少女,玄黑色的紗裙因濕水緊緊貼著玲瓏身軀,襯得膚如凝脂,稚嫩的小臉在氤氳水汽中有些許透紅,夜色中看不大清她的表情,幾寸紗布悠悠飄蕩在池麵。


    暗了暗眸,轉過身去,低聲問道:“殿下打算幾時迴殿,可需得臣引路,免得殿下再走到別處去,”末了加一句,“可好?”


    童千鶴點了點頭,又想起林少珵此時背對著她看不到,便吸了口氣,良久才吐出一個字:“可。”


    由於帶來的紗裙方才被她拉到了水下,已經濕透了。童千鶴爬上岸,不得已又將自己先前脫下的衣服披上,有點點汗味,令人不適,可總比衣不蔽體的好,想到此處,那點不適便也被她壓了下去。


    兩人迴去的途中,一路無言。林少珵稍微比她快半步,他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清冽的冷木香傳到她的鼻尖,童千鶴此前也聞到過,但從未有今天這般令人在意。


    待再次路過那個岔口的時候,林少珵開口道:“殿下,長霄殿後的溫池當是在那條路上。”他指了指那條光線幽暗的小路。


    童千鶴默默地看了眼那條小路,眼神帶有些幽怨。


    她這個小表情被林少珵看到有些想笑。


    再向前走了一段路,便見著了長霄殿的簷角,等近了後窗,林少珵就向童千鶴告了退,按原路返迴延承殿去了。


    精致的雕花大木床上,童千鶴仰麵躺著,方才池邊的那一幕一遍遍在她腦海重複,令她久久無法入睡,一直幹瞪眼到了醜時,眼皮實在是困了,她才疲憊地闔上了眼。


    ……


    翌日,琴課。


    林少珵今日醒的早,比原本約的時辰早了一刻鍾便在涼亭等著了。


    而童千鶴因著昨夜那麽晚才睡去,一時起不來,賴了半刻鍾的床,起身的時候整個人還是迷糊的。


    在白玉石橋上時,玉竹打著傘替童千鶴遮陽,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事,道:“殿下,這月您到太後那邊請安還差一次。”


    明昭帝知曉童千鶴和嘉太後關係不和,便同意讓童千鶴每月隻需去太後那處請安三次即可,算是全了兩邊的麵。


    “……”童千鶴一想起這件事就頭疼。


    每次去都少不得要同那老女人較量一番,若是不去到三次,想是她會來拿此事作妖,去皇兄麵前告她的狀,大抵說她不分尊卑、目無尊長、實乃無德之類,到時候皇兄便會來念她,罰抄兩篇女戒算作了事。


    “明日早時去吧。”童千鶴鬱悶道。


    ……


    談話間,二人及身後的一排宮女走進了涼亭。


    今日的天布滿了雲,顯得有些灰灰的,雖遮蔽了太陽,但還是同往常一般熱,不過有些濕悶。


    涼亭裏隻林少珵一人,有些遺世獨立之感。他一身白緞紋銀邊長袍,腰間配著塊質地極好的暖玉,低頭撫著琴,明朗的下顎線好看得令人心悸。


    見童千鶴來了,他微微一笑,“殿下,昨日……”林少珵話還未完。


    童千鶴以為他要講那件事,一下子沒了剛進亭時的淡然,急急接話道:“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林侍郎,昨日之事如過眼雲煙,就讓它隨風飄過吧。”


    “臣是想說,昨日那……”


    童千鶴再次打斷道:“玉竹,你將人帶去亭外守著。”


    “是。”玉竹應聲,方才跟進來的宮女很快都被帶到了外邊。


    “撲哧”耳邊突然傳來了笑聲。


    童千鶴轉頭羞惱地看向林少珵,鼓著包子臉道:“林侍郎,本宮說了,昨日之事就此翻篇了,你怎的要一再提起,方才那麽多宮人在亭內……你是想將本宮的糗事告知眾人嗎?”


    這是林少珵第一次在她麵前這般發自內心地笑出聲,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眼裏也不再是那片清冷,今日因密雲而不足的陽光,仿佛在這一瞬間綻放在了童千鶴眼前。


    “他笑起來真真是好看啊…”童千鶴一時看愣了神,這般想到。


    隨即,她記起來自己現在正在和對方爭執呢,怎能竟因對方一個笑便看呆了。


    “你笑作甚,你、你還未給本宮解釋為何要一再提那件事。”童千鶴有些失了起先質問的底氣。


    林少珵臉上仍留有笑意,溫潤出聲道:“殿下,您誤會了,臣隻是想說,殿下昨日學的那首曲可還記得?”


    “……”童千鶴此刻羞得隻想找個洞鑽起來,一張小臉通紅得像顆小番茄,別過臉不去看林少珵那雙笑盈盈的眼,幹幹地應聲道,“本宮自、自然是記得的。”


    “嗯。”林少珵沒再逗趣她,隻將冰心扶到玉壺對麵,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輕撥起了曲的前奏。


    原本一個時辰的琴課童千鶴並不覺得多長,可今日這亭內奇妙的氣氛使她坐如針氈,她幾次想說今日到此為止,但抬眼看到林少珵垂眸認真彈琴的模樣,不時對她輕語些要領,又覺得是自己心性不定才受了方才的影響。


    就在童千鶴胡思亂想之際,玉竹在亭外出聲道:“殿下,關公公來了。”


    這一聲讓童千鶴迴了神,朝外說道:“讓關公公進來吧。”


    關公公進來的時候看到兩人相對而坐,一個闔眼托腮,靠著椅背,一個眸中帶笑,垂首撫琴,真真是般配,但這個想法在關公公腦中方出現便被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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