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顧熙言年紀尚小,體質過於寒涼,若是一味強求子嗣之事,隻怕會對她的身子大有損傷。蕭讓早已想好,顧熙言養好身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至於子嗣的事兒,等顧熙言養好了身子再要也是不急的。


    方才蕭讓沒有直接告訴顧熙言「淮南王妃有孕」的事兒,就是怕她聽了之後胡思亂想。這會兒見美人兒臉上沒了笑容,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便伸了手臂將人攬在懷中,溫聲安慰道,「王爺和王妃成親多年,直到如今才喜得麟兒。本候和夫人成親不過半年,且夫人年紀尚小,咱們自然是無需著急的。」


    顧熙言聽著這熨帖的安慰之語,心中如有融融暖流劃過。微微抬了一雙美目看向俊朗的男人,咬著櫻唇輕輕點了點頭。


    等蕭讓換好了常服,挽著美人兒的手從內室裏出來,下頭的丫鬟婆子已經從紅漆木托盤上取下數碟菜色,紛紛打簾子退了出去。


    隻見黃花梨木方桌上依次擺放著兩例茉莉香碗、一例槐葉淘、一例紅香綠玉、一例燙幹絲、一例五色燒麥、一例冬蟲夏草烏雞湯。


    蕭讓在金盞裏淨了手,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勾了薄唇道,「今日廚房做的午膳倒是頗為合乎時令。」


    顧熙言親自撥了些槐葉淘在瓷碗中,遞到蕭讓麵前,笑意盈盈道,「這幾日天熱,吃不下熱氣騰騰的東西,妾身一時興起,便叫人摘了槐樹上長出的第一波嫩葉,做成這槐葉冷淘來嚐嚐。」


    「槐葉冷淘」美味爽口,沁涼宜人,乃是大燕朝上到貴族之家,下到平民百姓都頗為喜愛的消暑佳食。其做法也頗為簡單日常,大抵是將嫩槐葉用開水浸泡半日,再將槐葉研磨過濾,隻取其清汁,在清汁中加麥粉和麵作淘,每每食用之時,將槐葉淘下鍋煮熟,過一遍冷水去熱,最後再淋上調味的醬汁即可。


    隻見那瑩瑩如玉的白瓷盤中,如綠茵般的槐葉麵整整齊齊地碼在盤中,看上去甚是碧鮮可愛,令人食指大動。


    那廂,大丫鬟靛玉照例盛了一碗蟲草烏雞湯,呈到顧熙言麵前。


    前些時日,顧家差人到了平陽侯府上,原是顧熙言的外祖林氏命人不遠萬裏快馬加鞭送來了一包上等的冬蟲夏草。


    除了一包珍貴的藥材之外,還附有一紙顧熙言的外祖父林淵微親筆寫的家書。


    信中說,冬蟲夏草此味藥性溫味甘,秘精益氣,專補命門,乃是平補陰陽的一味良藥,正對顧熙言的氣虛體弱之症。又說此藥來自千裏之外的吐蕃高原,得之甚是不易,故而特意附上了幾副藥膳方子,叫王媽媽按著方子把藥材用在顧熙言的食補裏。


    這藥材乃是大補之物,故而燉出的藥膳隻有顧熙言一人用,蕭讓這等身強力健之人是從來不吃的。


    一開始,顧熙言瞧著那藥材的外形可怖,說什麽都吃不下去。王媽媽無法,隻得在把藥膳端上桌之前,把冬蟲夏草一個個地細細挑出來,不敢教藥材入了顧熙言的眼,如此這般,顧熙言才點頭肯用藥膳。


    今日這例蟲草烏雞湯乃是用蟲草和烏雞小火同燉一整夜才熬成的湯水。顧熙言望著那色澤金黃的雞湯,嗅著撲鼻而來的甘苦草藥味道,心中不禁一陣子反胃。


    平日裏顧熙言喝這藥膳總是磨磨唧唧,一會兒要吃塊點心墊一墊,一會兒要吃顆糖果壓一壓,有好幾次直到藥膳都涼透了,還剩下大半沒有用完。


    今日,顧熙言聽了淮南王妃有孕的消息,心中總想著那子嗣之事兒,縱然蕭讓一陣貼心安慰,可她終是忍不住恨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如今端著湯碗心下一橫,竟是捏著鼻子將那玩蟲草烏雞湯一飲而盡了。


    一旁的紅翡見顧熙言喝的猛,忙伸手接了湯碗,又遞上一盞清口的茉莉蜜碗。


    顧熙言就著她的手飲了兩口茉莉蜂蜜茶,這才勉強壓下去口中的甘苦之味。


    蕭讓見美人兒這副模樣,還以為她今日懂事兒了,吃藥不用人哄了。當即伸手從果脯盒子裏挑了顆話梅遞到美人兒的粉唇邊,誇讚道,「夫人今日甚乖,吃顆梅子便不苦了。」


    顧熙言正滿嘴迴甘,苦的說不出話來,聽了這話,當即湊了上去,輕啟朱唇將那梅子咬入口中。不料,香舌在那修長的手指上一掃,口中香津竟是濡濕了男人的指尖。


    蕭讓見狀,眸色一沉,體內氣血上湧,竟是手臂一動,將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往那檀口之中送了送。


    突然有異物入口,顧熙言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便緊緊地咬住指尖一吮。


    美人兒神色茫然,檀口微張,真真是媚態天成。


    蕭讓定定看了顧熙言兩眼,兀自平複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抽出手指,拿過一方錦帕拭了拭手指上沾染著的晶瑩香津。


    明明男人什麽也沒說,顧熙言卻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過來方才男人的動作是何意味。當即覺得自心底燒起一陣火來,叫人燥熱難耐。


    對麵兒的男人深目高眉,鼻梁英挺,生的過分俊朗,此時正定定看著她,一雙狹長的眼眸裏寫滿幽暗不明的情愫。


    顧熙言垂眸咬著口中的話梅,臉色猛然燒了起來,一時覺得話梅失了往日的甜美滋味——竟是不及男人的指尖甘甜。


    禁廷。


    車轅處燙著木芙蓉的馬車不急不緩地行在長長的青石板甬道上,轉過數道宮門,緩緩停在永安門外。


    侍衛流雲撩開簾子,朗聲請了主子下車。


    蕭讓縱身翻身下了馬車,又轉過身來,親自將車廂中的顧熙言扶了下來。


    今日顧熙言和蕭讓進宮,並非是去內宮裏探望太後,而是因著成安帝昨日下的詔令——「令平陽侯及平陽侯夫人進宮,於禦前覲見」。


    永安門乃是禁廷的右側門,平日裏守衛森嚴,隻有二品以上的大員才能有資格從此門進入,今日若非成安帝召見,諸如顧熙言這樣的女眷是一概沒有資格從此門中通行的。


    盡管顧熙言對朝堂諸事知之甚少,也對成安帝臥床養病多日的事兒略有耳聞。現在正是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的緊要關頭,病重的成安帝突然召見她們夫婦二人,怎麽看都不像是件可喜可賀的好事。


    一路上,顧熙言心中猜想不斷,奈何腦子裏上一世關於這場亂戰的記憶實在少得可憐,竟是越想越亂。


    上一世,她嫁到平陽侯府的前八年,受到曹婉寧的惡意構陷,被囚柴房不能自保。江南之案中,因著王家刻意栽贓陷害,坐實了顧氏一族的罪名,成安帝下旨抄封顧家滿門,並將顧氏全族流放青海苦寒之地。


    直到顧熙言和蕭讓成婚的第八年,成安帝才身染沉屙,纏綿病榻,一病不起。同年,太子和四皇子呈水火不容之勢,兩廂開戰。


    這一世,從顧家從江南之案中脫身、謝王兩家倒台之後,一切事情的發生的時間,都好像都和上一世有所出入,甚至整整提前了數年發生。


    難不成,上一世她臨死前的那場戰亂,竟是提前到了現在就要發生嗎!?


    顧熙言捏緊了手中絲帕,滿懷心事紛亂如麻,一時不知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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