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無辜之人那般多,難不成我一句話就能助他們脫離苦海了?我又不是活菩薩!】


    地牢很是昏暗,相比阿依汗初次來這裏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到處彌漫著一股腐臭味,不知是因為死屍沒有清理幹淨,還是因為老鼠與蟑螂實在太多。


    阿依汗從容地走了進來,麵上沒有半分猶豫與不舍,眉眼之中,反透著一股不合年紀的堅毅。


    馮宇原想說些什麽,後又想到剛剛鬧得那般不快,委實拉不下麵子,總之,辦好孫將軍囑咐的事情就好了。其他事,沒有必要關心。


    走到地牢深處,阿依汗一眼便看到了身形消瘦的堯裏瓦斯。


    堯裏瓦斯麵上一怔,久久不能迴神。自上次孫紹來看過自己後,醒來就發現這丫頭不見了,心裏閃過無數猜想,但最後還是不住地安慰自己,丫頭是不會背叛自己的。自己拒絕孫紹提出的條件時,是何等決絕。阿依汗從小就懂得看眼色,該是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可是就在這兩天,送飯的獄卒在互相閑聊時,卻被堯裏瓦斯無意聽到阿依汗歸降的消息。


    堯裏瓦斯隻當他們是胡言亂語,可直到現在,自己的女兒阿依汗身穿鳳棲國士兵的衣服,身上看不出一點兒傷,笑意盈盈地站到自己眼前時,堯裏瓦斯才知道,自己編造的謊言該戳破了。


    阿依汗,的確背叛了自己這個可汗,歸降於鳳棲國。


    “父汗,您近來可好呀?”阿依汗看著眼前人變化多端的臉色,心情頗好地開口調侃道。


    堯裏瓦斯的眼中閃過驚訝、疑惑、不可置信、無奈,但最終隻剩下了憤恨。


    堯裏瓦斯麵色鐵青,全身像篩糠一樣顫抖,高聲嗬斥道:“好你個不肖子,還敢來我麵前晃,我堯裏瓦斯有你這等女兒,當真是造孽!”


    “嗬,造孽?父汗難道不是一直都覺得我是個孽種嗎?”阿依汗依舊是笑著,嘴中所說的話,卻是極盡刻薄。


    “你……你早就都知道……”堯裏瓦斯像是忽地明白了什麽,難以置信地看著阿依汗。


    “是呀!”阿依汗笑著朝堯裏瓦斯那邊走近了幾步,“這還得多謝父汗對我的悉心教誨呢,不然我也不會那麽早就明白孽種兩個字的意思。”


    馮宇聽到這話,忍不住皺了皺眉,哪有人這麽說自己的?現下想來,她方才跟自己說的那一番話倒是也不錯,自己從未了解過她,又有何立場去指責她呢?


    這麽看來,她和她父汗,從未有過父女間的溫情,倒更像是積怨已久的樣子。馮宇不自察歎了口氣,轉過身不願再看。


    堯裏瓦斯釋然地笑道:“我以為我瞞得很辛苦,原來你才是更辛苦的那一個。”


    阿依汗挑了挑眉,等著堯裏瓦斯的下文。


    “這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你若有怨,大可衝我一個人來。南疆的其他人是無辜的,百姓更是無辜的。你手中握有重大消息,你歸降一事,不僅會敗壞你的名聲,那南疆的形勢更是岌岌可危呀!南疆可是你的母國呀!隻要你……”堯裏瓦斯喟歎道。


    “父汗說得這般催人淚下,連我都要忍不住叫好了呢!”阿依汗不為所動,打斷了堯裏瓦斯接下來的話,“這世上的無辜之人那般多,難不成我一句話就能助他們脫離苦海了?我又不是活菩薩!”


    馮宇聽著身後那人的聲音,笑意漸深。本來很沉重的事情,她總能說得這般雲淡風輕。


    “我的生母,難道不是無辜的嗎?你的二弟,難道不是無辜的嗎?還有我,不也是無辜的嗎?我不管你是如何忍氣吞聲,可我這人,當真不喜歡妥協,尤其是為了那些不相幹的人妥協。”阿依汗心底有些酸楚,自己從小就承受著堯裏瓦斯和巴哈爾古麗的冷眼,有誰會覺得自己當時是無辜的?沒有人。


    堯裏瓦斯難得地把頭低了下去,畢竟阿依汗所說的都是對的。自己二弟的死,十有八九都是西日阿洪造成的。而阿依汗,自己更是從未給過她一份父愛。


    “看樣子,你意已決,但願你能活得比我長久一些。”堯裏瓦斯沉思了半晌,抬頭說道。


    “阿依汗謝過父汗了。”阿依汗的臉上盡是鄙夷。


    “你身上的東西……”堯裏瓦斯好像又想到了什麽,衝阿依汗喊道。


    “就不勞父汗費心了。說了這麽久,想必父汗也口渴了。”阿依汗神色痛苦地打斷了堯裏瓦斯的話,而後朝身後喊道:“馮宇。”


    馮宇撇了撇嘴,手裏端著一個木盤上前,上麵有早已準備好的毒酒。


    堯裏瓦斯麵色一僵,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前來了結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阿依汗伸手拿起酒杯,送到堯裏瓦斯的跟前,“父汗平日裏用鴆酒賜死了不少人吧,可現在條件委實艱苦,隻能用這種次一點的毒酒了,不過父汗不必憂心,這酒讓父汗暢飲,也是綽綽有餘的。”


    馮宇上前解開堯裏瓦斯身上的繩子,堯裏瓦斯動了動手腕,平靜地接過眼前那杯由自己的女兒遞過來的毒酒。


    “還真是養不熟。”堯裏瓦斯歎了口氣,笑著說道,“下輩子絕對不要找你做女兒了,福薄!”


    “你那可不是養女兒,是養狗。”阿依汗輕聲說道。


    馮宇的目光在這兩人身上打轉著。


    “阿依汗,你還記得你名字的含義嗎?”堯裏瓦斯望著酒杯,沉聲說道。


    “月亮。”阿依汗柔聲答道,“可是我這個月亮呀,從來都沒有皎潔的時候,怕是連星星都比不上。”


    堯裏瓦斯笑道:“不錯,我當初也想著看眾星拱月,卻發覺這個月亮或許連星星都不如,現在看來,倒是看走了眼。”


    阿依汗問道:“父汗後悔嗎?”


    “不悔。”堯裏瓦斯說罷,將手中的毒酒一飲而盡,倏地倒了下來,嘴邊流出幾道血來。


    阿依汗轉身,閉上了眼睛,眼睫微顫,說道:“剩下的就麻煩馮小將軍了。”


    馮宇眼中神色難辨,說道:“無妨。”


    皎潔的月色之下,卻是籠罩著無數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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