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今日侯府貴客無數,長公子最早也要戌末才能歸洞房,但沒成想,采荷她們剛去,門邊就起了聲響,有下人在行禮,口裏叫道的是“長公子”。門“吱呀”一聲,響了。許雙婉刹那就在床沿挺直了背,坐的越發端莊。同時,她的耳朵也張了開來。但她沒有聽到腳步聲。而在下一刻,她察覺到那沒有腳步聲的人突然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饒是許雙婉自持沉穩,這心尖也猛地顫悠了起來,放在袖中的相疊並命的手掌都因彎曲攏了起來。“少夫人……”長公子出了聲,聲音淡薄,跟他的手一樣,帶著冰冷的涼氣。“長公子。”許雙婉心都要跳出來了,她在袖內無法自控地揪著雙手,但還是在他的話後,迴應了他。這就是她的丈夫?她竟弄不懂他。“嗯。”長公子輕嗯了一聲,伸出了手,掀開了她的的紅喜帕。花冠下,她姻紅的臉,靈靜的雙眼,讓宣仲安在她的臉上尋看了兩迴,方才看向她的袖子,嘴中出言:“我過來看看你。”許雙婉雙眼飛快在他蒼白的臉上掠過,垂下眼輕道:“是。”她很柔順,眼看著是非常地柔順,許府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宣仲安再清楚不過,這位許府的二姑娘可是無視了好幾位青年才俊的暗中送情,才歸的他歸德侯府。他知她性情絕非如此,也知式王他們嫌她小小年紀心思過深,但他眼下所在意的,是他不喜那兩三人對她的窺窬。“我迴來途中,看園中尚還留了兩叢千日紅,給你摘了一朵迴來……”宣仲安把紫紅的千日紅送至她眼下,“你拿著。”許雙婉手動了動,過了一會,才把手從袖中抽了出來。宣仲安隻看了一眼她尚還有些顫抖的手,讓她接過花,又道:“前麵還有幾位客要送,你先坐會。”說著,他起了身,站在了她的側麵,伸手一掀,把她的喜帕掀下。許雙婉閉上了眼,驚覺他的手伸向了她的頭。她的心,已欲從胸口跳出。下一刻,她頭上的鳳冠被取了下來,許二姑娘的雙手在袖中死死地揪成了麻花,才沒驚叫出聲。“好了,歇會。”宣仲安低頭在她的發上輕觸了一下,一觸即止,他站起身來,取過床上的喜被蓋到她腿上,隨即,眼在她的臉上一掃而逝,輕步往門邊走去。是夜,宣長公子再迴房,有管事娘子帶著仆婦端著熱水佳肴而來,這廂許雙婉等侯府的仆婦與采荷侍候著她更好衣,渾身清爽坐於了等著她歸桌的長公子對麵。“先用兩口菜。”換了一身藍色錦袍的宣長公子臉色看起來了稍稍好了一些,臉孔雖還說一片蒼白,但比起之前身著紅袍時的模樣,多了幾分帶著人氣的暖色。許雙婉自他帶了仆從進門,到下湯起身更衣,因他接二連三的安排而起的訝異至此也平歇了下來。這位長公子再做點什麽,她也不驚訝了。這位以往讓她覺得彬彬有禮的長公子,不是以往她相識的那些同齡的世交中人,他的心思,沒有她認識的那些在家中備受寵愛重視的公子哥好猜。想及他已二十有三,比她年長七歲,前麵有過兩任未婚妻,從歸德侯府這些年又不得聖上歡喜,就已可知歸德侯府過得不容易,他豈能是那般簡單的人,又豈是她這個閨閣女子看的透的。看不透,那就暫且不猜了。往後年月還長得很,總有她看的透的一天。許二姑娘從小到大,琴棋書畫隻能說尚且過得去,沒有一樣精湛到驚豔於人的,但她有一點要比常人出色得多,那就是她的耐性,她的不急不躁。這廂她不再驚訝,也不再去想她的長公子丈夫在想些什麽,她順從地拿起了筷子,眼角看了他夾菜的筷子一眼,伸手就把筷子伸到了他剛夾過的那盤菜當中,輕輕地夾了一小筷肉絲。接下來也是如此,他吃一道,她接著吃一道,接下來他不再開口,她就如此跟著他用完了食不言的一頓晚膳。膳用到末了,半杯溫水送入肚,她這一天身披霞衣,頭頂鳳冠的不適此時已褪去了泰半。他一落杯沒一會,仆從又安安靜靜地端著熱水而入,桌子杯盞撤下,空氣中彌漫著幾分燙水帶來的氤氳,而這一切都不是許雙婉曾料到過的新婚夜,因此她神智都有些飄渺了起來。她如此,候在一邊的采荷和雯兒、喬木更是如此,她們恍恍惚惚,隻覺這一切都是夢境,心中對姑爺的敬畏更是深至心底,連唿吸都放淺了,半個字也不敢開口出言,絲毫不敢造次。等到歸德侯府的仆婦用眼神示意她們也跟著退出去後,她們下意識就跟著退,這次她們都沒去看她們姑娘,就是跟了她們姑娘十來年的采荷也是在臨出門的時候才迴過神來,悄悄地往後看了一眼。但一眼看去,看到了姑爺朝他們姑娘走去的背影,她慌忙別過了眼,覺得寒氣從腳底片刻就鑽透了全身。莫名地,她怕這個姑爺。這廂,宣仲安拿了一個酒壺兩個酒杯,朝他坐在床邊別著臉,不敢看他的妻子走去。“少夫人。”他坐到了她身邊,手朝她伸去。許雙婉低頭微側,接過了他手中的一個杯子。宣仲安沒說話,看著她伸出酒杯,直到她端著酒杯的手穩了,不再抖了,才緩緩地往她的杯中注酒。待到滿了,他看向她,看她雙頰緋紅,豔過桃李,見她睫毛輕跳似如蝶舞,又見她臉孔越來越紅,這才收迴眼,給自己注了一杯。“少夫人。”他又喚她,伸出了手,與她交杯。少夫人這時豈止是心亂如麻,萬般鎮定過的心神已全然不管用,她心跳如雷,全所未有的羞怯讓她伸杯的手又抖動了起來。宣仲安看著她的臉,又垂眼移到了她抖動不停的手,拿著酒壺的左手一伸,把酒壺放到了床邊的矮桌上,把住了她顫抖的手,把她手中的酒,送到了她的嘴邊。他看著她,喝著手中酒,把她的那杯酒喂進了她的口裏,看著她垂下的那雙眼睫毛不停地輕顫,一下一下,顫進了他的心中,在他的心裏泛起了一片漣漪。一杯已盡,他又拿起了酒壺。許雙婉見他又倒了一杯,這心都焦慮了起來,這一次,她伸手了另一隻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肘,不想再被喂進口。宣仲安見此,未有多言,隻是在看了她一眼之後,收迴了倒酒的酒杯,把頭探到了她的耳邊,在她耳側的發上深深地吸了口許二姑娘刹那連頭皮帶脖子與腳都紅燙一片,滾燙得讓她無所適從。隻一杯酒,她就像是已經醉倒了。待到三杯已過,她已無法睜眼,任由他作亂。她連心都身滾燙一片,他的手一拂過,更是如置炙火上烤,這時候她已弄不清,燙的到底是他的手,還是她的心。**第二日清晨,許雙婉在一片溫熱的熱意醒了過來。她這一醒就是抬頭,看到了支著手肘側著頭首,從上而下看她的丈夫,她當上臉就是一紅,隨即想起時辰,顧不上羞怯,迅速爬起半身,從他的身上探頭朝窗邊看去。天色已微亮。冬日的天總是要亮得晚一些,有時天氣要是不好,就是外麵隻透著微光,那也是時辰不早了……許雙婉又扭頭往床尾邊上擱置的沙漏看去。屋中光線不亮,看不清那沙漏樣子,她不由眯了下眼……“卯末。”宣仲安伸出手,把她頰邊落下的發撥到了耳後,他一絲一縷,輕輕淺淺,細細慢慢地撥弄著,把它們全撥到了她的耳後。許雙婉愣了一下,想起昨晚,一下就倒到了枕頭裏,把半邊臉都埋進了枕中。宣長公子並沒有放棄他的動作,也沒有被她的埋頭擾亂興致,一把發絲弄好,他就垂下了頭,在昨晚他在她耳後擇了一處,輕輕觸吻了起來。許雙婉沒料還有此況,這下天色不早,時辰更不早,她還要去奉敬親茶……她忍著顫抖,在他的細吻下還是提了膽子,道:“時……時辰已不早了。”“嗯?”許雙婉的耳根又全都紅了。“要,”許雙婉羞意難褪,但到底還是記掛著自個兒的身份,她自來被外人稱道的就是她的禮數周全,眼看這已經是去遲了,再晚一點,她怕公婆覺得她剛進門就對他們不敬,“要去給爹娘敬茶了。”她說得細如蚊吟,也就把她攏在身下親吻的宣長公子能聽清楚了。宣仲安見她粉頰嫣紅,脖子又一片緋紅,他愛極她這個樣子,所以昨晚還在床邊另點了一對龍鳳燭,隻為看清她的模樣,隻是這廂她又羞怯到極不安的地步了,眼看就要哭出來……要是哭出來,應也是美極。但要是哭出來了,他怕也是會心疼。遂他抬起了頭,僅在她的粉頰上落了一吻就支起了身,與她道:“母親昨日跟我說了,讓我們今日辰末去與他們請安。”許雙婉一聽,不由看向他。“是真。”見她還懷疑,宣仲安嘴唇往上略揚了一下。她這雙眼,也是會說話。就是,不相信的事情多了點。不過,她剛剛嫁進來,還不到他們交心的時候,就是不相信,也不過是她謹慎罷了。宣長公子看著她又紅了一些的臉漫不經心地想到,想起式王說起他為她鬼迷了心竅的話,這話再想想,也是有幾分真意的。若不然,不論她做甚想甚,他都覺得無甚差錯。若不是鬼迷了心竅,確也不知該作何解釋了。這廂他又看著她不動,許雙婉昨天半夜就已被他這般看過一次了,雖說她現在身上還蓋了床被子,但也是沒有給她遮了多少羞去,尤其他們大韋朝夫妻一般睡覺都是男睡在床裏,婦人睡在床外,以便好隨時下床端茶送水侍候夫君,但她現在是睡在裏頭,她要是下床,隻能是裸著身子從他身上躍過,她哪敢,這下隻能等著他先下了床,等到他不在了才好去拿衣裳穿,讓丫鬟進來侍候。但他不動。她等了一會,見他還是不動,又是羞極,隻好鼓足勇氣抬起頭,與他道:“該起床了。”“嗯?”想著事的長公子漫不經心地輕吟了一聲。“該起床了。”好在,許二姑娘抬起了頭,就不打算再低下去,她不能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她得去敬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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