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官吏望著這空蕩蕩的倉庫,想起當地曆朝曆代盛傳的「陰兵借糧」的民間傳說,紛紛嚇得兩股戰戰拔腿就跑,幾個糧倉守備更是當場嚇暈了過去。


    這一宗丟失官糧的奇案,不日就傳遍京城,震動朝野。


    先有江南瞞災不報,後有官糧不翼而飛。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成安帝聽了這急報,當即跌坐在了九龍禦座之上。


    一日之間,禁宮中連下九道詔令,江南督察禦史和戶部侍郎停職查辦,派大理寺卿、三法司徹查江南欺上瞞下,盜取官糧一案……


    案發於江南,禍根乃是卻逃不出盛京這個權利旋渦。一時間,盛京城中各高門皆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日傍晚,有人趁著夜色漆黑,拍開了沈府的大門。


    守門的小廝聽到敲門聲,睡眼惺忪地起身開了府門,見四下無人,不禁納悶,那小廝正欲轉身迴去,卻不經意看見腳下的門縫裏塞著一封信函。


    那信函上隻龍飛鳳舞的寫了四個大字「沈大人親啟」。


    小廝望著手中的信函,登時便清醒了,急忙叫醒了張管家,把這封信送到了沈階手上。


    寄信人似是刻意隱瞞身份,信中字跡皆是用「館閣體」書寫——館閣體秀潤華美,正雅圓融,其書法風格士子爭相仿效,乃是科舉考場的標準書體。


    密信中將江南災害欺上瞞下的官場現狀如實描繪,又將那官糧被盜一案的前後始末娓娓道來,最後羅列了江南道所有涉事的官員的名單,以及江南之案背後的王謝兩家的滔天罪狀。


    那官糧被盜一案的真相令人十分唏噓——原來,江南道的越州知州裴尚仁身為父母官,眼看著水患帶來的饑荒愈演愈烈,屢次遞折子上報江南災情,卻不料那些折子如泥牛入海,被有心人從中盡數攔下,竟是有去無迴。


    江南數縣已是遍地餓殍,恍如人間煉獄。上層有意積壓災情不報,就算來日成安帝往下撥放賑災糧,也逃不過官員們層層克扣中飽私囊。


    裴尚仁不忍看百姓受苦,四處哭求無門,走投無路之際,竟是想起了倉庫中的官糧,心生「陰兵借糧」一計。


    如此愛民如子的好官,此驚世之駭舉雖是出於心憂百姓,可卻犯了欺上瞞下之法,更是難逃監守自盜之名。


    信中字字泣血,句句帶淚。沈階握著輕飄飄的幾張信紙,隻覺得手上如重千鈞。


    這事兒管不管?


    一定要管。


    可該怎麽管?沈階生平第一次猶豫了。


    王、謝兩家的勢力非比尋常。


    謝萬眺乃是當朝國丈爺,其嫡女謝皇後穩居中宮多年,誕下的太子從出生起便穩居東宮諸君之位。王敬孚官致參知政事,身下一眾黨羽遍布朝野,與「胡黨」抗衡多年都事態膠著,難分出勝負。


    他沈階縱然有一腔孤勇,滿身正氣,可也掩蓋不住孤立無援的事實。


    自打昨晚拿到這封信,沈階已經為了此事一整日茶飯不思,油鹽未進。沈夫人看在眼裏,憂在心裏。


    那廂,有丫鬟打簾子進來,奉上一盞川貝雪梨燉兔肉。


    那日芳林圍獵後不久,平陽侯府便差人送來了好些獵物並一支上了年頭的人參,還特意捎了平陽侯夫人的話來,說「望沈夫人保重孕體」。


    沈夫人望著那盞例湯,心中一動,淺笑著看向沈階,「夫君為人剛正不阿,那私結朋黨之人一向是對夫君敬而遠之的,可隔壁的平陽侯府卻不畏人言,和咱們來往如常。那平陽侯夫人聽說妾身有孕,更是多次叫人送來方便孕婦用的衣食住行之物,滿是貼心關懷。」


    「妾身拙見,私以為平陽侯府有百世清明,平陽侯爺又素來英武正直,夫君若是想不明白信中之事,或許可以上門討教一番……」


    沈階聽聞此言,望著那燈盞裏跳動的火芯,不禁陷入了沉沉的深思。


    昨晚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沈階拍開了平陽侯府的大門。


    演武堂裏,蕭讓負手而立,望向身後的沈階,薄唇動了動,「江南一案牽扯甚廣,非同尋常。再者,這事兒一管就要到底,是否做好了打持久之戰的準備,沈大人可想好了?」


    沈夫人聞言,坦蕩反問,「此案牽連多方利益,侯爺多年以來置身事外,從不參與朝堂紛爭,這一迴,侯爺可是真的想好了?」


    蕭讓不禁輕笑出聲:「百代而下,如煙雲過眼,本候本想順遂父侯的遺願「獨善其身」,奈何躲避得了一時,躲避不了一世。」


    「本侯不惹紛爭,卻攔不住紛爭偏要來招惹本侯。」


    那日,顧熙言和蕭讓說了顧府未來有難之後,蕭讓立刻叫人暗中調查,果然發現王府的幾個心腹下人最近和顧府來往甚密。


    可當時蕭讓也隻是懷疑,並沒有料到王謝兩家竟是在江南一案上下了這麽一大盤黑心黑肺的棋局,如今想來,陷害顧家的事兒隻不過是這盤大棋中的一個小小環節。


    曆朝曆代,多少世家大族「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以往他蕭讓置身事外,笑看兩黨紛爭,不過是覺得世事不動如山嶽,難測如陰陽,如今,既然這些牛鬼蛇神紛紛衝他身邊之人下手,就別怪他出手幹票大的。


    隻見沈階一身磊落,拱手道,「前路艱險萬分,妖魔鬼怪不計其數,沈某人謝過侯爺,願挺身而出,為這天下蒼生討個公道。」


    午膳時分,凝園正房裏。


    今日休沐,蕭讓不必去上朝,自打早起練了劍後,便去了演武堂議事,一轉眼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黃花梨木小方桌上已擺好了數例菜色,顧熙言從內室裏打簾子出來,望著依舊空空如也的紫檀木雕花紋椅,問道,「可曾差人去演武堂請侯爺用飯?」


    桂媽媽答道,「迴主母的話,沈大人正和侯爺在演武堂議事,方才流火侍衛傳了侯爺的話來,叫主母先用午膳,不必等侯爺同用。」


    顧熙言想了想,「是哪位沈大人?」


    一旁的靛玉插嘴道,「是侯府隔壁的鄰居,沈階沈大人。」


    顧熙言聞言,不禁皺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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