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熙言認出那字跡出自何人之手,一雙美目陡然冷了下來。


    正如無數戲文話本子中寫的那樣,才子和佳人的初遇,總是令人輾轉悱惻。


    上一世,暮春三月,暖風拂麵,桃花夭夭,綠柳絛絛。盛京城郊外的一場詩社雅集上,顧熙言和史敬原初次相見。


    那文采斐然、麵容清俊的少年郎素衣錦帶,風度翩翩,出口便成錦繡詩章,直叫佳人一見傾心,芳心暗許。


    後來,一切的進展都在意料之中——兩人詩來詩往,互訴衷曲,暗生情愫。


    可誰知天公不作美,顧熙言一朝被皇帝賜婚,指給了平陽侯蕭讓為嫡妻。


    顧熙言和蕭讓大婚之後,史敬原暗中和她通信數次,信誓旦旦地引誘她和蕭讓和離,更是口出狂言,說要帶她遠走高飛。


    可誰曾料到,顧家一朝敗落,史敬原卻立刻投奔了顧家的政敵王家,從此之後,更是一次也不曾來找過顧熙言。


    昔日戀人若是翻臉無情,比仇敵還要可怕上幾分。


    一次史敬原酩酊大醉之時,將兩人過往種種當做炫耀談資講給別人聽,被有心人寫進了戲文之中,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後來,此事傳到蕭讓耳朵裏,男人震怒不已,當即把顧熙言禁足柴房,從此不聞不問。


    顧熙言年少無知,本以為史敬原是如璞玉一般無暇的良人,卻沒想到他竟是揣著一顆狼子野心的負心漢。


    話說那史敬原其人出身清貧,自視甚高。因屢試不第,沒有功名傍身,便入了顧府做門客。


    一開始,史敬原本也懷揣著在雄心壯誌,想憑借一己才華得到顧萬潛的賞識,奈何府中的門客才華橫溢者眾多,幾日暗中比試下來,史敬原不僅沒有比別人才高一籌,反倒相形見絀,才學見識皆是處於旁人下風。


    就這麽在顧府裏呆了半年,史敬原當初的一腔熱血漸漸消失於無形,變得灰心喪氣起來——如此偌大的顧府,養著幾十位才高八鬥的門客,其中更是不乏有得了功名的相公才子,真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輪得到他史敬原出頭!


    一日,史敬原滿腔鬱鬱不得誌,獨自來到顧府後花園中寫詩抒懷,不料詩作未成,抬眼卻遠遠看見一位天仙似的美人。


    那美人不過豆蔻年華,麵若芙蓉,皓齒明眸,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史敬原不過遠遠一瞥,便已是驚為天人,春心大動。


    後花園一見,史敬原念念不忘,百般打聽詢問之下,才知道那佳人便是顧家嫡女顧熙言。


    一個是高門嫡女,一個是落魄書生,兩人之間橫亙著巨大的門第之差,簡直是毫無可能。故而史敬原為顧熙言輾轉反側了幾天,便將她的倩影拋到了腦後。


    不料,那史敬原雖然屢試不第,但卻寫得一手好詩詞歌賦,在這盛京城中的文人雅客圈子裏很是受追捧。如此一來二去,史敬原竟是成了盛京詩詞圈子裏的小有名氣的詩人,廣受詩社雅集的邀約。


    那日,史敬原應邀去參加盛京城郊外的一處詩社雅集,沒想到在集會上再次遇到了顧熙言。


    他本就詩才豔豔,幾首詩詞出口,顧熙言眼中的傾慕之意已經是毫不掩飾。史敬原卻還嫌不夠,又故意展示一手丹青,引得美人兒稱讚連連。


    後來,史敬原「無意間」叫顧熙言知道了自己顧家門客的身份,美人兒略一驚訝之後,更是笑的開懷。


    再後來,兩人以書信來往,情愫暗生。


    事情發展到這兒,一切都看似水到渠成,順遂無比。


    史敬原一邊兒享受著佳人的傾慕,一邊兒為自己的仕途前程憂心,漸漸地,竟是生出了「一石二鳥」的想法——既然他得了佳人芳心,若是有朝一日翻身做了顧府的乘龍快婿,還愁自己不能得顧萬潛重用嗎?


    史敬原正做著「鯉魚躍龍門」的美夢,不料一場「飛來橫禍」把他的希望擊得粉碎——成安帝竟是突然下旨,賜婚顧熙言和蕭讓二人。


    那平陽侯蕭讓是什麽人?是在沙場上叫人聞風喪膽的鐵血武將!是他見都沒見過的柱石之臣!


    眼看著吃軟飯的美夢就要破滅,史敬原萬念俱灰,下意識便想退縮了——縱然他再喜歡顧熙言,可也擋不住皇帝的旨意和那平陽侯府的滔天權勢啊!


    自古以來,男子沉溺於愛情中,可以安然無恙地抽身擺脫,然而若是女子沉溺於愛情中,極易被情愛蒙蔽雙眼,變得無法自拔。


    顧熙言知道皇帝賜婚的旨意之後,竟是大鬧祠堂,以死相逼,不禁反抗絕食了半個月,甚至還叫身邊兒貼身伺候的丫鬟來傳話說「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隻要史敬原不離,她顧熙言便不棄,哪怕是私奔道天涯海角她都願意!


    聽著這擲地有聲的誓言,史敬原重新燃起了希望——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他就拋下一切,和顧熙言雙宿雙飛!


    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及笄禮之前,顧熙言卻突然如同變了個人一般,不僅再也不肯見他的麵,還對他冷淡至極,再也不提私奔之事。


    那日及笄禮後,史敬原百般請求想見顧熙言一麵,在後花園中苦等了一個時辰,卻隻等來了顧熙言貼身侍女紅翡的一頓絕情的冷言冷語。


    及笄禮之後沒過多久,便到了顧熙言和蕭讓成婚的良辰吉日。


    眼看著那花轎出了顧府的大門,史敬原暗暗攥緊了雙手——莫非顧熙言見異思遷,見了平陽侯府門第華貴,便把兩人的昔日誓言拋到了腦後?


    史敬原腦海裏莫名生出了這執念,便如孽海生花,一發不可收拾。


    顧熙言和蕭讓大婚之後,史敬原仍舊賊心不死,奈何平陽侯府天潢貴胄,蕭讓赫赫威名在外,縱然史敬原心急如焚,也不敢輕易上門去求見顧熙言。


    故而,史敬原重新使出了舊伎倆——魚傳尺素,鴻雁傳書。他數次寫信給顧熙言,信中百般噓寒問暖,問她在平陽侯府過得好不好,平陽侯蕭讓對她如何,不料信件如雪花一般紛紛飄進了平陽侯府,竟是有進無迴——顧熙言從未寫過一封迴信給他。


    「言娘,多日不相見,吾朝暮思卿,望穿秋水。眼見寒冬已來,雪覆冰封,言娘一貫體弱,不知近日體中如何?」


    「吾常憶起與言娘吟詩作賦,溫酒沏茶之過往,不禁淚流千行,輾轉反側。吾每每念起昔日‘與子偕老’之誓言,滿腔心曲百轉千迴,驟起波瀾,竟是無法將前塵放下,更無法放下對言娘的一腔牽掛……」


    「吾已寄去信函數十封,不知言娘是否收到吾之心意?若是收到,是否礙於平陽侯爺淫威,不敢迴信與吾?吾曾聽聞,平陽侯乃是陰狠毒辣,殺生無數之人,想必言娘嫁入侯府,定是每日心驚膽戰,備受欺侮,敢怒不敢言……」


    「吾常於夢中見言娘梨花帶雨痛哭之狀,不禁心痛不已,吾一屆清貧書生,此生能遇到言娘,深感三生有幸。如今伊人雖已做他人嫁,可吾不忍心見言娘一人置於平陽侯府那煉獄之地,左思右想,終是下筆書下此信,以向言娘表忠貞之心——吾雖無功名傍身,家徒四壁,但願意為了言娘舍棄周身一切牽掛,不離不棄。」


    「若有朝一日,言娘有意與平陽侯和離,吾定立刻上門,抒明己意,求娶言娘。今生今世,吾隻願和言娘一生一世一雙人,隻羨鴛鴦不羨仙……」


    桃花箋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整整寫了三頁之多。顧熙言一行一行地看下去,不禁氣的渾身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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