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閑聊了一番這盛京城中閨閣之事,顧林氏又道,前些日子成安帝敲打青州張氏一族,京中世族皆一片風聲鶴唳,許多高門甚至連家中門客都不敢豢養太多,打算散出去大半。


    大燕朝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皆以豢養門客為榮。但是,眾多門客裏,身懷真才實學,能在關鍵時刻替主人辦事的少之又少,大多是徒有虛名,騙吃騙喝之流。


    顧江氏歎了口氣道,「《晉書》有載,門客日百餘乘,物望皆歸之,非社稷之利也。可見,無形之中,有多少大家被門客所累!」


    顧熙言剛把一顆鹽漬話梅丟進嘴裏,聞言連連點頭,「更何況,門客裏頭若是有偷奸耍滑之輩,兩麵三刀,周旋數家之間,豈不可怕至極!熙兒也覺得,家中能不養門客就別養了。」


    上一世,她將一片真心錯付與顧府的門客史敬原,到頭來,史敬原卻忘恩負義,夥同王家倒戈相向,陷害顧氏於道盡途窮之地。


    這一世,若是能趁著這盛京城中「逐門客之風」,把史敬原神不知鬼不覺的逐出顧府,也算是把這惡因了解於萌芽之中!


    顧林氏道,「為母也是這個意思。隻是你父親覺得,他與你兄長都身處朝堂,如履薄冰,身邊還是留幾個滿腹經綸的謀士,方能安心一些!」


    顧熙言聽了,隻暗暗咬著鹽津梅子,不知想些什麽。


    三人在鶴壽堂裏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已是辰光飛逝,到了迴去的時候。


    那廂,顧父顧萬潛、顧昭文、蕭讓三人來鶴壽堂和顧江氏、顧林氏告了辭,帶著顧熙言往正門兒走去。


    顧昭文身為長兄,素來寵愛顧熙言這個唯一的嫡親妹子。可是,自打顧熙言嫁了人,兄妹二人便難得見上一麵兒。顧熙言偶爾會娘家一趟,閨中之事也不好當著男子的麵兒說,故而兄妹兩人說話的時間真是少之甚少。


    隻見顧熙言親親熱熱的拉住自家哥哥的衣袖,笑的一臉不懷好意,「怪不得,今日一迴府,妹妹便覺得哥哥麵相紅鸞星動。方才聽母親和祖母說了才知道,原來是為哥哥議了一門好親事!」


    顧昭文是四書五經裏養大的,素來臉皮兒薄,登時紅了臉,斥道:「胡鬧!」


    顧熙言仍是嬉皮笑臉的,「不久便有新嫂嫂進門兒咯!」


    顧父正陪著蕭讓走在前麵,聞言迴頭瞪了兩人一眼,顧熙言立刻變成了縮著脖子的鵪鶉——噤了聲。


    顧昭文伸手狠狠刮了一下自家妹妹的鼻子,壓低聲道:「什麽話都敢說!」


    顧熙言吐了吐舌頭,忙跟上了前麵的兩人。


    殊不知,前麵正隨口應付著顧萬潛攀談的蕭讓,聽著而身後的笑鬧,一絲醋味兒不知不覺漫上心頭。


    馬車從顧府出發,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轉過朱雀大街,前頭便是人聲鼎沸的東西坊市。


    大燕朝風氣開放,設有數個坊市供日常貿易。東西坊市的北邊兒坐落著鼓樓,樓上有巨鼓一麵,每日有守樓人擊鼓報時,以晨鍾、暮鼓來指導盛京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


    坊市之中,道路格外開闊,兩側坐落著整齊劃一的商號,許是快到了宵禁時分,坊市裏行人如織,分外熱鬧,街道兩旁的小商小販也分外賣力的高聲吆喝。


    上一世,顧熙言未出閣的時候,經常偷偷同閨閣密友來坊市逛著玩兒。後來,她嫁入平陽侯府,又被曹婉寧所陷害,再到如今重生……細細數來,顧熙言已經很多年沒親眼看到這東西坊市裏的熱鬧情狀了。


    馬車車廂裏,顧熙言靠在車窗邊,撩開車窗簾子的小小一角,正偷偷往外瞧著。


    馬車外頭,寬闊的街道兩旁,小商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叫賣的東西種類各異——妝奩首飾,針線布匹,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真真是隻有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


    平民百姓每天為生活而奔波,也不過是圍繞著「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事兒。在東西坊市裏,生活瑣事都可一並解決,可謂是大大的便利。


    馬車在坊市裏緩緩前行,道路兩旁,叫賣各種食物的小攤散發出陣陣香味兒,直往人鼻子裏鑽——剛出爐還帶著亮晶晶冰糖殼兒的燒餅,熱氣騰騰的胡辣湯,香味兒撲鼻的羊肉胡餅、鮮紅誘人的櫻桃煎、各類精致的果子點心糕餅……種類之多,數量之大,直教人眼花繚亂。


    隻見前頭有位扛著木樁子買糖葫蘆的小販兒,正高聲叫賣,「糖葫蘆兒喂——又大又甜的紅果喂——」


    再看那木樁子上插著的冰糖葫蘆,竟是顆顆都鮮亮圓潤,凝固的糖稀在陽光下一閃一閃,誘人極了。


    顧熙言不禁舔了舔嘴唇。


    細細數來,她已經很常時間沒吃過糖葫蘆了。


    冰糖葫蘆這種小吃,雖說酸甜可口,但素來是平民解饞的零嘴兒,上不得大雅之堂的。上一世,也隻有顧熙言偷偷溜出來玩兒的時候,才有機會買一串解解饞。


    上次吃糖葫蘆是什麽時候?


    顧熙言細細想了想,突然發現,上次吃糖葫蘆,還是上一世,她剛嫁入平陽侯府的時候。


    那日,顧熙言剛和蕭讓大吵了一架。不料傍晚時分,侍衛流雲突然敲開鎖春圓的大門,說是晌午侯爺從宮裏迴來,帶迴府中了太後賞下來的吃食,因是賞給主母的,特意給顧熙言送過來。


    靛玉接了那紅漆木托盤,等流雲走了,捧到顧熙言麵前,她玉手一挑綢帕,才發現那盤子裏盛著的,正是數串鮮亮紅彤的糖葫蘆。


    當時,顧熙言為了吵架的事兒火冒三丈,正憋著一肚子火兒煩悶至極,突然見了那冰糖葫蘆,火氣竟是下去了一半。


    馬車裏,一直閉目養神的蕭讓緩緩睜開眼眸,挑開簾子,衝馬車外策馬隨行的流雲低聲吩咐了幾句。


    思緒迴到眼前,顧熙言收迴了目光,輕輕放下了車簾子。


    隻聽蕭讓淡淡道,「不知舅兄可有議親?」


    方才,兩人在顧府大門口告了辭,坐上馬車,蕭讓便一直闔目養神。顧熙言下意識以為,蕭讓是因為今日迴門的半日寒暄感到疲憊,心中不禁一陣愧疚,故而一路上隻安安靜靜的看著窗外景致,不敢出聲打擾他。


    顧熙言看向身側的男人,沒想明白蕭讓為何會突然關心自家哥哥的婚事,笑道:「侯爺消息好靈通。」


    「下午在鶴壽堂聽母親和祖母說,前些日子剛給哥哥問了杜家的嫡長女。但是這杜家嫡女賢名在外,前麵還有三家媒人排隊等著相看呢,母親有些擔心被人搶了先去,輪不到哥哥。」


    蕭讓點點頭,「杜家,不錯。」


    杜氏杜正卿,是先帝在時,嘉惠三十三年的狀元郎。現官致禮部侍郎、史館修撰。這世代的書香傳家,倒是和顧家般配至極。


    隻是那杜正卿自視清高,素來眼高於頂,這嫡長女又是老來所得,向來是當做掌上明珠一般珍重。顧昭文要娶杜家嫡長女,隻怕要費一番工夫。


    馬車行了片刻,說話間便到了平陽侯府正門兒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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