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塊泥板的內容記在下麵:


    “我要死了……”


    “不,你不會。”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迴響在那巨大的空間裏,“你還有未了之事……”


    一片漆黑之中,一棵大樹在烈火中燃燒著,有飛鳥受到驚嚇從樹上四散逃逸;又有一把利刃,通體鍍金,鑲七顆五色炫目的寶石,插在樹前的土地上;再之後,是深淵一樣的痛苦和恐懼,像是持續了無限的時間……


    ***


    亞曆山大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痊愈了。


    “我們在哪兒?”


    “在南麵,陛下。我們已經離開弗裏吉亞,剛剛通過托羅斯山脈[1]的隘口,正在進入奇裏乞亞[2]境內。”赫費斯提翁對他說。


    “是什麽時間?”


    “春天了。”


    “我們為什麽還在行軍?而不是駐停休息……”


    “陛下,您忘了嗎?您在病床上的時候,把帕曼紐將軍叫過去,對他下令,讓他一入春就要帶領隊伍繼續前進。”


    “是這樣啊……看來我是沒有一點印象了……”


    亞曆山大的軍隊停在了奇裏乞亞的大城塔爾蘇斯[3]歇息,當年輕的國王重新恢複活力,能夠參加軍事會議了,他們才開始商討進一步的計劃。


    “陛下,接下來我們向什麽方向去?”帕曼紐問道。


    “還是按照既定的方針繼續南下,到敘利亞和腓尼基去;我們要沿著海岸收複港口城市。因為我們必須要先完全解決掉他們的海軍力量,在沒有後顧之憂以後,我們再向東進入內陸去找我們最終的目標——阿契美尼德的皇帝科多曼努斯[4]報仇。”


    “也許不需要我們特意去找他,他自己就已經找上門來了;陛下,有消息稱,科多曼努斯已經在巴比倫集結了一支龐大的軍隊,在向我們這邊移動了。”


    “那麽我們就更不能輕舉妄動!帕曼紐,塔爾蘇斯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若現在我們前往阿契美尼德的腹地,一但他們的海軍在我們後方掐住我們的補給線,就會使我們功虧一簣。我們還是在這裏停留,等待進一步確切的消息;除非科多曼努斯距離這裏足夠的近,我們才有必要去冒險嚐試一下。”


    過了一些日子,斥侯來報,阿契美尼德皇帝的軍隊已經進入敘利亞境內,就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小鎮索喬伊[5]。


    亞曆山大立刻鋪開地圖,說道:“你們看這裏,我們進入敘利亞最短的路徑,就是沿著海岸,穿過這個隘口。雖然走這條路也有被人掐斷後路的風險,但是現在我們距離最終的敵人已經如此之近了,我認為這個險值得去冒。因為一旦我們勝利,則大功告成:我完成了自己的誓言,而你們可以帶著榮耀迴到馬其頓去,畢竟我們打下了整個安納托利亞,這也是海倫尼克曆史上,前無古人的成就了。”


    很快,亞曆山大把這些日子散開的大軍重新集結一起,朝著伊蘇斯[6]南方的敘利亞隘口進軍,但當他們到達隘口西邊的邁利昂得魯斯[7]時,亞曆山大選擇紮營而不是通過。他說:“我們躲在這裏,以逸待勞,等阿契美尼德軍隊從那狹小的山口進來,他們的隊形必定會淩亂且不嚴整,然後我們就可以將之輕取!”


    ***


    馬其頓人在那裏等待許久,但很顯然,科多曼努斯並沒有那麽愚蠢,他們遲遲沒有攻來,但亞曆山大也沒打算改變策略(渡過峽穀主動進攻或是撤迴塔爾蘇斯去)。直到一日,後方突然來報:“陛下!大事不好,我們後方留在伊蘇斯的傷員,他們被人襲擊,有一些逃過來了……”


    亞曆山大去看傷員,他們的雙手都被砍去了,血肉淋漓;國王暴跳如雷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如此大膽,敢對我的士兵做這樣的事?!”


    “是波斯人……在我們等在這裏的這段時間,科多曼努斯竟然帶著他的大軍,向北繞過阿曼諾斯山[8]的險地,直取我們的守地伊蘇斯,切斷了我們的後路……”


    起初,亞曆山大並不相信:“這怎麽可能!是否有詐?你們再派人去偵查一下!一要確認真的是波斯人的軍隊,二要確認皇帝本人確實在他們當中。”


    幾經核實,科多曼努斯的位置被確定了,他們的人數是馬其頓人的兩倍。


    “這下糟了,我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發生了!亞曆山大,現在我們既失去了補給來源,也無可以退迴的路……”帕曼紐說道。


    “胡說!怎能說我們沒有可以退迴的路呢!我們現在就原路返迴,直麵我們的敵人!”


    當時是淩晨,亞曆山大開始部署戰鬥隊形,沿著海岸朝北麵行軍。


    那時他說:“科多曼努斯還確有膽識!”但當他們行軍不久,看到波斯人把自己龐大的軍隊排布在海岸與山巒之間如此狹小的地形內的時候,亞曆山大又高興地說道:“我看錯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愚蠢,我們今天就在這裏結束他這罪孽的生命吧!”


    就在這片天地之間的狹小戰場上,阿契美尼德的騎兵難以施展其威力,龐大的弓箭手和標槍手也無法發揮應有的戰鬥力。亞曆山大英勇無畏,衝鋒陷陣,帶領著右翼的夥伴騎兵和持盾衛隊[9]迅速渡過小溪,展開了激烈的戰鬥。硝煙彌漫,刀光劍影,在這片混戰之中,亞曆山大如一位英勇的戰神,劈山裂石,直抵阿契美尼德皇帝身邊。


    麵對亞曆山大的逼近,科多曼努斯驚慌失措,倉皇棄甲,丟下手下士兵,狼狽逃命。亞曆山大本想毫不留情地追擊,為父親複仇,然而此時遠方戰場中央的方陣陷入了困境,遭受了猛烈的打擊。亞曆山大瞬間意識到,他必須放下心中的複仇,立刻迴頭救援自己的部隊。


    那片險象環生的戰場上,亞曆山大宛如一道疾風,穿梭在敵友之間。他英勇地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如同一位戰神降世,為了拯救自己的戰士,他舍棄了一切私人情愫。每次他的長矛破空穿過,都帶來了戰士們的新生,士氣大振,仿佛注入了強大的生命力。


    在這場大勝之後,馬其頓俘獲科多曼努斯的戰車、鬥篷、弓和盾牌。


    除此之外,馬其頓軍還攻占了波斯人的營地,俘虜皇帝的母親西緒甘碧絲[10]、妻子斯妲特拉[11]和女兒帕瑞薩娣絲[12]。亞曆山大要求繼續以王族的禮節對待科多曼努斯的家眷,不得怠慢。他解釋說:“我們的目的不是征服和毀滅,你們每個人都要記清楚,不要忘記初心。”


    ***


    當晚,在慶祝勝利的篝火前,赫費斯提翁說:“你可真是個奇跡,亞曆山大。又是一次巨大的勝利,你是否知道,若不是你每次英勇的披堅執銳,一馬當先;我們不可能有這樣大的勇氣,義無反顧地跟隨在你後麵。你是一位國王,甚至不是一位將軍,你沒有必要親自作戰,但你卻是我們所有人當中最勇敢的……”


    “你想知道為什麽嗎?赫費斯提翁。”亞曆山大微笑著看著他的朋友,“這個秘密,我還從未告訴過別人……”


    “我很好奇。”


    “每當我在戰場上的時候,我都有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亞曆山大灌了一口酒。


    “什麽樣的感覺?”


    “那是一種強烈的,強烈的迷離……在那個瞬間,我仿佛能夠感受到我曾經曆過這一切,所有這一切的征戰、策略和變化……我能感受到它們的終點,這讓我隱約地知曉未來的方向,命運的軌跡;比如今天在那河畔,在我衝鋒的時候,我知道我會活下來。我知道自己不會死在這裏,因為還不是時候……所以我沒有恐懼。”


    赫費斯提翁點點頭:“可能這就是那些智者一直探討的,關於‘天賦’的本質吧……”


    ***


    那日之後,伊蘇斯的大勝使敘利亞和黎凡特的各城市很快地向亞曆山大投降,馬其頓人繼續南下,占領一座座港口,為要迫使阿契美尼德的艦隊解散;然而在腓尼基,一座臨海的島嶼城市泰爾[13],卻隻是口頭的歸順,但拒絕亞曆山大進入城內,並將馬其頓派上島去談判的使者殺死投海。


    這使得亞曆山大不得不開始著手對這座海島進行圍城戰,他下令興建一道從陸地延伸過去的長堤,連接到小島上,企圖利用投石機破壞城牆,但工程在接近尾聲的時候被敵人騷擾而無法完工;亞曆山大又用木頭建了兩座可以移動的攻城塔,用獸皮遮蓋,用床弩武裝,但泰爾人又用燒著的大火船將它們撞毀。


    亞曆山大隻得考慮重新使用艦船,他開始重新招募海軍。


    海拉斯帶來了二十艘戰艦,腓尼基城邦帶來了八十艘,塞浦路斯人也押寶馬其頓,率一百二十艘戰艦投奔相助。就這樣,亞曆山大用海軍封鎖了泰爾南北的兩個港口,並命令製造更多投石機,安置在艦船上,靠近島嶼,對城牆展開攻擊;然而泰爾人也用城內的投石機反擊,使馬其頓人難以接近城牆,加上泰爾人往城牆邊的海上扔了大批石頭,這些石頭在水麵下阻礙馬其頓戰艦的靠近,並且很難進行清理。馬其頓人就從堤道上拉了長繩,扣住水麵下的那些石頭,把它們從海中清出,讓船隻可以接近城牆下。


    泰爾人又在戰船上披上鐵甲,當馬其頓艦隊於近處拋錨停泊時,泰爾的鐵甲戰船衝向馬其頓艦隊,並把錨索砍斷。亞曆山大立刻如法炮製,武裝了一些鐵甲戰艦來進行反製。泰爾人就改派潛水夫來切斷馬其頓艦隊的錨索,於是馬其頓人又改用鐵索,讓泰爾的潛水夫無計可施。


    泰爾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們必敗無疑,於是選擇趁亞曆山大在陸地上休息的時候,率艦隊向那些停靠在岸邊的馬其頓盟軍艦隊進行突襲,當他們靠近的時候,才發現亞曆山大就在船上,於是迅速遭到反擊而滅亡。泰爾人失去艦隊的掩護,城牆很快被攻破。


    ***


    亞曆山大在這裏花了七個月之久,當他們勝利之後,就繼續沿著海岸線南下,沿途城鎮接連投降,直至到了進入埃及的門戶加沙時,當地的執政官雇傭了一支阿拉伯傭軍,並準備要依靠加沙牢固的城牆堅守。


    因為它座落在高崗上,馬其頓軍的投石機無法利用平射的石彈來轟擊城牆,於是亞曆山大命人在較易攻破的南段城外堆了一道土岡,把投石機推上去使用。


    這時城內阿拉伯部隊大舉出動,企圖燒毀這些投石機,亞曆山大立即率領近衛隊前去支持,雖然抵擋住了敵人的攻勢,但亞曆山大也在戰鬥中再次負傷。


    他被士兵抬迴營賬,經過包紮,血止住了。在床榻上,他想到了解決當下困境的方法:“不要浪費了我們在泰爾時用的所有投石機,把它們都從海上運過來吧;讓士兵把土岡寬度擴大,環繞全城,把所有的投石機架好,就開始對城牆轟擊。”


    士兵們按他說的做了,還連夜偷偷地挖地道來掏空牆基,使城牆下陷崩塌;白天,當城牆被投石機攻擊,就轟然倒塌。接著,馬其頓軍開始進行猛攻,但城內守軍奮力抵抗,直到第四次時才攻陷。


    ***


    加沙淪陷,阿契美尼德王後斯妲特拉在難產後死去,亞曆山大給予她隆重的厚葬。


    皇帝聽說後,立即送來了求和信,那上麵寫道:“我感激你善待我的家人,我願把幼發拉底河以西所有土地拱手相讓,我願送上三萬銀器,還願把我的女兒帕瑞薩娣絲公主許配給你;請把我其他的家人還給我,並請你結束這場戰爭……”


    亞曆山大不予理會。


    帕曼紐就說:“他已經非常慷慨了,如果我是亞曆山大,就會同意這些條件,停止戰爭。”


    亞曆山大便說:“我也很希望我是帕曼紐,那我也必然會這麽辦……隻可惜我有我的誓言在身。”


    ***


    從加沙向東到埃及的一路上,他們不再遇到任何阻攔,因為埃及人已經從自己的內部推翻了親波斯人的權貴階層,所以他們視亞曆山大為他們的解放者。


    當他到達孟菲斯[14]的時候,就被加冕為了新的埃及法老。


    亞曆山大又從那裏北上,到了尼羅河口處,他仰望大海說道:“整座海洋的每一個港口都被我們占領了,現在,是時候到內陸去找科多曼努斯皇帝做最後的了結了。”


    臨走的時候,幾個好友站在海灘上,迴憶在老師亞裏士多德的學堂上課時的歲月。


    亞曆山大手指西北方向的海域,說道:“你們看,海的那邊就是我們的家鄉,你們相信我們已經走了這樣遠的路了嗎?赫費斯提翁、托勒密,你們是否還記得老師說過的話,很顯然他欺騙了我們,他曾說除了海拉斯以外的世界,都是愚昧、無知且荒蕪的。但你們都看過孟菲斯的那些宏偉建築、神廟和雕像了……他們有著和我們完全不同的信仰、神話和藝術……我深深地陶醉和沉迷在其中;並且,就是這裏的人為了記錄下知識而發明了莎草紙,讓這片國度充滿文明、智慧和神秘的氣息,可惜我並不懂他們的語言……”


    這時候,年輕的國王叫仆人拿些穀粒過來,然後蹲下來,在地上擺出一個圖案:“你們看,如果從這裏修建堤道,連接到那邊的小島上,那這裏就可以成為一座天然的海港。


    “到那時,我們從這裏登船,幾個星期就能迴到家鄉去……到那時,這裏會成為一座巨大的海港城市。也許這裏就是那座我父親生前所承諾的,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城市的最後選址處……我要在這裏建立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搜集來自全地上的文獻,建立超越雅典的學園和研究院……


    “請忘記咱們老師的那些片麵之詞吧!赫費斯提翁,我們要把眼界打開,無論是埃及、黎凡特還是巴比倫尼亞,這個世界比我們要想象的大得多,民族和文化也豐富的多;也許關於這世界的真相就藏在某個地方,某個遙遠的地方,某個廟宇或是神殿之中,隻是我們還沒有到達那裏!托勒密,這座城市,如果它能把我們找到的知識都匯集起來,那這裏就將成為我們的希望之城……雖然不知道這工作需要多久,但是現在的我已經能想象到那一天到來時的樣子了……”


    [1]土耳其語:toros dar?,土耳其中南部主要山脈,位於安納托利亞高原邊緣,西起安塔利亞以北的埃伊爾迪爾湖


    [2]希臘語:kiλik?a、土耳其語:kilikya,又譯基利家(新教)、基裏基雅(天主教),也被稱作小亞美尼亞,位於今日土耳其東南部的小亞細亞半島,塞浦路斯以北,東至旁非利亞


    [3]土耳其語:tarsus,又譯大數、塔爾索,位於今日土耳其的小亞細亞半島的東南部,位於托魯斯山脈之下、西德奴斯河流往地中海的出海口,現屬於梅爾辛省。是羅馬帝國時期基利家省的首府、使徒保羅的出生地


    [4] codomannus,即大流士三世,大流士三世(古希臘語:Δape?o?;英語:darius iii;前380年-前330年),是波斯阿契美尼德帝國最後一任國王,希臘人稱他為科多曼努斯(codomannus),而巴比倫人稱他原名為阿塔沙塔(artashata),統治時間從前336年-前330年,是阿塔薛西斯二世的侄孫


    [5] sochoi,大流士三世在伊蘇斯戰役前將軍隊駐紮在敘利亞隘口東北方向的一個小鎮的名字


    [6] issus或issos,古希臘語:?σσ??或?σσo?,是一個古老的定居點,橫跨小皮納魯斯河(pinarus river,幾米寬的快速融水流),位於航海困難的內陸山脈之上,聳立在土耳其哈塔伊省以東,靠近敘利亞邊境


    [7] myriandus,是地中海亞曆山大灣上的一個古老的腓尼基港口.它的廢墟位於土耳其南部的現代城市伊斯肯德倫附近


    [8] amanus,即努爾山脈(土耳其語:nur dar?),古稱阿曼諾斯山(古希臘語:?μaν??),是土耳其的山脈,位於該國中南部伊斯肯德倫灣以東,處於托魯斯山脈東端


    [9] hypaspists,古希臘語:?πaσπiσt??,直譯為攜盾者。是亞曆山大大帝時期的馬其頓禁衛步兵,因其精銳善戰而知名


    [10]?-前323年,她是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阿爾塔薛西斯二世的女兒,也是大流士三世的母親,亞曆山大是西緒甘碧絲的義子,在伊蘇斯戰役中被亞曆山大俘虜後,她受到亞曆山大良好的照顧,亞曆山大也稱她為“母親”


    [11] stateira,是波斯的一位王後,是阿契美尼德王朝波斯大流士三世的妻子,可能是她丈夫的妹妹


    [12] parysatis ii,帕瑞薩娣絲二世(希臘語:Πap?σati?),為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阿爾塔薛西斯三世的女兒,之後在前324年的蘇薩集體婚禮中嫁給亞曆山大大帝。她可能在亞曆山大逝世後,被亞曆山大第一任妻子羅克珊娜所殺


    [13] tyre,位於地中海東部沿岸,為古代海洋貿易的中心,今屬黎巴嫩,基督教的和合本《聖經》譯本翻譯為“推羅”


    [14] memphis,孟斐斯或孟菲斯(希臘語:m?μφi?)曾是諾姆─阿納赫奇的都城,也是下埃及的第一個諾姆,它的遺跡在拉希納村附近,位於開羅南方20公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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