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馬裏的守軍與杜爾-卡特利姆的軍隊在收複了特爾卡之後,在他們會師哈布爾河平原之際,準備慶祝阿托爾的疆域幾乎恢複到卡拉赫叛亂前大小的時候。在那個夕陽餘暉映襯的黃昏,他們眺望著地平線的盡頭,看到了一片黑色的點點簇擁。視力敏銳的弓箭手向他們的將軍舒爾馬努·卡拉杜報告,那是哈尼加爾巴特的戰旗。將軍立刻派出信使,馳騁返迴杜爾-卡特利姆,通知那些沉浸在喜悅中尚未察覺危機的人們。


    ***


    此時,在新都,眾人從議事廳內出來,前往披紅掛彩的會廳赴宴。剛剛在會議上,圖嚳爾第建議了安德烈應該事不遲疑,立刻北上出征安納托利亞高原,攻打一直在拖延時間的背信棄義之國赫梯。


    然而,兩位禦前維齊爾——伊巴西利與巴布·阿塔·伊迪納對此提議有著巨大的分歧。直到會議結束,他們還一直在安德烈與圖嚳爾第的麵前喋喋不休,激烈地爭執著。


    “赫梯國王哈圖西裏三世[1]一定被打到家門口的薩爾瑪那薩爾王軍嚇得夠嗆,但他竟然仍未與阿托爾恢複盟約。若再拖延,我們將失去攻擊哈尼加爾巴特的最佳時機!”巴布·阿塔·伊迪強調道。


    “他不可能馬上給出答複,他的進退兩難是可以預料的,我們應該再等等。”伊巴西利持反對意見。


    “我們等不起了!將軍,我同意奧萊克西的觀點,現在就出兵我們可以很快橫掃羸弱的赫梯,待我們攻下它的全境,到那時我們不需要盟友,以一己之力就可以與哈尼加爾巴特抗衡!”


    “將軍,我們沒必要浪費這樣的資源與力量,眼下我們已雄霸西部,縱使他拉貴爾一位天使的力量再強,亦不會在此刻輕舉妄動來襲擊我們。赫梯終究會為迫在眉睫的危機竭澤而漁,與我們結盟。”


    “不然。”圖嚳爾第對幾個人說,“若是在過去,他們同阿托爾結盟,共同對抗哈尼加爾巴特,隻會得罪北方主天使拉貴爾一個人。我依稀記得,薩爾瑪那薩王曾和我們說過,薩爾瑪那薩王曾與我們言及,天使在幹預轄區內國家政治格局時死亡,人類並無需負責,是否如此呢?”


    “誠然。”伊巴西利迴答道,“在古提和亞摩利襲擊南方以後,上帝削弱了天使們的力量,意在阻止他們過度幹預人類的政治生態。盡管祂未以法律明確劃定這一限製,卻因此滋生了如拉貴爾這般權謀之徒。”


    安德烈道:“我補充一句。我父親曾說,當人們最需要他的啟示與幫助之時,就是那些蠻族橫行霸道之際,上帝這位蒼老的造物主竟削弱了天使的力量。這不過是為了讓他的遊戲——觀賞塵世間的人類互相殘殺,變得更為有趣罷了。”


    圖嚳爾第點頭道:“因此,赫梯人會認為,若僅是對抗拉貴爾,隻要有機會重創他的軀體,也許仍有憑借運氣獲勝的可能。然而如今,南方的當局已經對我們阿托爾各城邦定了罪,盡管他們僅讓拉貴爾充當行刑人,但其性質與拉貴爾幹政截然不同。因為我們已被劃入必須毀滅的“不義之城”的範疇,赫梯會憂慮被牽扯入其中,故而他們隻會繼續拖延。倘若我們現在不立刻出兵,他們會用此時光凝聚更多力量,屆時事端對我們而言將變得異常棘手。”


    安德烈微微頷首,表示認同。此時,眾人抵達宴廳,隻見王後拉勒、卡拉赫公主蘇珊娜以及其他的貴族們早已在座等候。當他們用膳到一半的時候。信使匆匆送來了前線的戰報。


    ***


    “不可能!”巴布·阿塔·伊迪納倏地一怔道:“在缺乏補給線的情況下,他們如何敢以龐大規模的主力軍冒險遠征!他們豈不知杜爾-卡特利乃是我們最嚴密防守之城?何況這些日子以來,擁有補給線的北部要道上,我們駐守邊境的軍隊並未通報任何敵軍動向,他們又如何能從南部荒野中悄無聲息地湧現?“


    “他們一定是攻下阿舒爾那座空城之後,就從南方直接過來的。”圖嚳爾第說道,“你不要忘了,因為有主天使拉貴爾的幫助,他們無需攜帶過多物資。他們的戰車輪子在馬匹牽引下自行向前滾動,士兵們則被拉貴爾的力量托舉,雙腳離地,迅速向前移動。如此一來,他們便無需大量軍糧和補給,便能夠日行千裏……“


    伊巴西利沉思地說道,“拉貴爾的能力固然神奇,但終究有限,他不可能在同一時間運送如此眾多的兵力……“


    安德烈一直沉默不語,他雙手合十,指尖輕輕搭在眉心處;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咳嗽了幾下,鎮定地說道:“各位,不論今夜或明日,那將是決定我們生死存亡的最後之戰。”接著,他目光轉向母親與蘇珊娜,點了點頭,“鑒於敵軍的行進速度,我們已無法像上次那般撤離。母親、蘇珊娜,請速速召集城中的婦孺,帶她們藏匿於城市的地窖與暗道。”


    隨後他挺身而起,望向戰友們:“所有的男子,準備迎戰!去換上你們的戎衣,帶上你們的寶劍!立刻行動!這一天來得比預期更早。然而,讓我們在今日為這一切畫上句號!”


    ***


    安德烈與圖嚳爾第登上城牆,此時夜幕已降臨。他們望見東南方出現無數搖曳的光點,那是敵軍中領路者手舉火把組成令人生畏的排山倒海之象,令人望而生畏。從敵軍的移動速度來看,他們並無意在那矮橡樹叢生的草地上紮營休息,而是徑直向杜爾-卡特利姆的城垣直接攻來。


    安德烈迅速躍上戰馬,離城而去,對眾將領鄭重地說道:“從那密集的光點來看,敵軍恐怕有數萬之眾。一旦他們抵達城下,即使沒有拉貴爾的幫助,借著雲梯,他們也能迅速將此城夷為平地。遵循我的命令,立刻集結所有騎兵和戰車部隊,從左翼開始,挫敗敵軍的進攻氣勢!餘下之人與我同在右翼迎擊敵軍。”


    舒爾馬努·卡拉杜帶領著騎兵部隊和戰車部隊先一步出發了,每輛戰車除了司機[2]以外,還有一名弓箭手[3]來增加整體的戰鬥力。安德烈坐鎮阿托爾的主力軍,帶領軍隊向右側行軍。他安排了獨特的陣型:在左右翼,讓盾牌部隊在前,武器部隊[4]在後,加強兩翼兵力的戰鬥序列;中間用戰力薄弱的普通輕步兵填充,不安置盾牌部隊進行抵禦。


    就在陣前,安德烈執鞭馬背,振臂高談:“戰士們!一萬年前,雅威創造了這個世界,創造無數的生靈乃至人類,他讓所有這些被造物在短暫的生命中,承受著生老病死的磨難,又在他們死後安置無數諸多的地獄與監牢!戰士們!雅威和他的天使們在這地上犯下了諸多不可饒恕的罪孽,他卻說這罪來自我們!將我們因他所賦予的饑渴與好奇心而品嚐伊甸果子的行為視為原罪。他將我們逐出樂園,遺棄於荒野,製定嚴苛的律法,違者遭屠城滅頂之災;他降下洪水,隨意剝奪生命;他混亂人們言行與語言,引發紛爭和戰爭,以自相殘殺為樂。


    “今天,人類之子,馬爾杜克的故鄉——我們偉大的阿托爾,將完成預言中的使命!我們將與神的軍隊對抗,與天使拉貴爾和他的惡犬們對抗!戰士們,今天我們所做的事情不僅僅是為了保護我們身後城內的百姓,更是向雅威傳遞一個信號!我們,人類!將為向那個將我們逐出伊甸園的神複仇而戰!將為戰勝這個黑暗與痛苦所主宰的世界而戰!”


    安德烈的慷慨激昂猶如一把利劍,刺破了黑暗的長夜。戰士們被他的話語激勵,士氣大振,滿腔熱血沸騰。他們將誓言鐫刻在心,為了榮耀、信仰與複仇,勇敢地迎向戰場,無畏地挑戰神明的軍隊。在這個充滿黑暗與痛苦的世界,他們將以生命為代價,為人類開辟一條光明之路。


    ***


    戰車唿嘯,戰馬齊鳴,阿托爾衝鋒部隊猶如狂風暴雨,唿嘯而至,直撲哈尼加爾巴特的隊伍中心。舒爾馬努·卡拉杜矯健地穿梭於戰場,他的雙刃如同死神的鐮刀,揮舞間奪去無數敵軍的生命。他威猛的戰馬踩踏著敵人的屍體,瞬間,敵軍進攻的狂瀾之勢被削弱。接著,舒爾馬努按照安德烈的在戰前的指示,並沒有與敵人糾纏,而是快速率領殘餘騎兵隊伍向安德烈主力部隊的方向撤退,迂迴至步兵方陣後方,靜待良機。


    此時安德烈一聲令下。早已埋伏在後方的遠程部隊——投石手[5]和弓箭手開始攻擊敵人的左翼。箭矢矯健地劃破空氣,如同蛟龍入海,直擊敵人左翼。投石手們也不甘示弱,騰身而起,揮舞巨石如同舞動風箏。巨石破空,帶著毀滅之力,直擊敵軍要害。


    本已減緩速度的敵軍希望快速尋找到反擊突破口,卻落入了安德烈巧妙布置的戰陣:哈尼加爾巴特騎兵團見阿托爾主力中鋒毫無防備,開始率主力一頭紮入敵陣,意欲一舉攻破。然而,宛若潮水般湧入的騎兵卻未料到中央部分正悄然向內凹入。最終,幾乎呈垂直排列的戰鬥序列,將深入敵陣的哈尼加爾巴特軍包圍,形成極度兇險的兩麵夾擊。


    自箭矢與巨石如雨般降落,撕裂哈尼加爾巴特士兵的軀體之時,拉貴爾已飛升至高空,遠離危險。於是哈尼加爾巴特的軍隊陷入了誘敵深入的險局,岌岌可危,眼見即將被殲滅,勝利的天枰向阿托爾一方傾斜。不料這時,後方的城垣方向突然響起倒塌巨響和慘烈的廝殺聲。


    ***


    “發生什麽了?!”安德烈大聲的詢問撤到後方的舒爾馬努·卡拉杜將軍。


    “糟了!定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一定是他們熄滅火把的分隊!”舒爾馬努迴答道。


    圖嚳爾第立刻意識到事態嚴重,他上前勸阻執意返迴解圍杜爾-卡特利姆的安德烈:“將軍!士兵們需要您!您不能離去!請讓我代您返迴城中,解救城裏的人民,解救您的母親和蘇珊娜……”


    安德烈冷靜了下來,他看了看圖嚳爾第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


    於是,圖嚳爾第與舒爾馬努的騎兵朝城市方向疾馳。當他們抵達城邊時,發現城牆已破,城內四處熊熊燃燒。借著火光,他們看到半空中一個黑影操控著火焰攻擊頑強抵抗的守衛者們。與此同時,敵軍士兵已洗劫了城內大片建築。


    “那不是拉貴爾!是雷米爾[6]!”舒爾馬努驚唿道。


    “所以他們這次有兩個天使助攻,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圖嚳爾第自言自語道,他深知無法挽迴的命運,已如逝水難收。


    “將軍,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已經無力迴天,快!現在當務之急就是進城去,能救多少就救多少人出來!”說罷,圖嚳爾第將隊伍一分為二,他讓舒爾馬努帶一些騎兵在附近遊蕩,以備在他們出來的時候接應。他自己則帶領著剩下的隊伍,從城外一個隱秘的下水道口鑽入了居民們藏匿的密道,以此潛入城中,尋找幸存者的蹤跡。


    ***


    那一夜的戰鬥後來被遊蕩在美索不達米亞大陸上的詩人這樣提起:黑暗降臨,烽火狂舞,勇士湧動,誓斬星辰。鐵甲猶在,鮮血不幹,誓讓無辜,破曉重生。


    天空泛出微曦,沾滿鮮血與泥濘的圖嚳爾第和幾名幸存士兵艱難地從密道中走了出來。他們所救出的人數並不多,但卻從敵人的手上搶下了王後[7]拉勒的屍體,並找到了躲在角落裏的還活著的公主蘇珊娜。


    但令圖嚳爾第驚愕的是,原本應在外接應的隊伍如今也所剩無幾。


    “究竟發生了何事?怎麽隻剩下你們這些人?”圖嚳嚳爾第焦急地問道。


    一名士兵顫抖著迴答:“將軍……他們去前線支援了……”


    “然後呢,就再也沒有迴來嗎?!”


    “沒有,因為我們得到了消息……”士兵哽咽道,“我們的軍隊在戰場上……已經……全軍覆沒了。”


    [1] hattusili iii,新王國的赫梯國王,篡奪烏爾希泰舒普之位,著有自傳,敘述其掌權經過,改朝換代未對赫梯政治結構造成重大變化


    [2]中亞述帝國戰車的駕駛司機(?a mugerre)


    [3]中亞述帝國指揮戰車的弓箭手(māru damqu)


    [4] s? bu?a kakkē(“武器部隊”),中亞述帝國步兵的一個兵種


    [5]?ābu?a u?pe,中亞述帝國遠程作戰單位


    [6]即上文中提到的傑拉米爾,在翻譯的時候建議用不同的拚寫代替即可


    [7] a??at?arre,“國王的妻子”,中亞述帝國宮殿的職位,現代曆史學家稱之為“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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