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卡基那。”


    欣的聲音逐漸充滿了堅定,那悲傷已在她眼中褪去,被一種莫名的光芒所替代。她凝視著他的雙眼,道出了心底的感悟:“或許,你說的並非全無道理。雖然你無法真正洞悉這個世界的黑暗深淵,無法感受到那些死亡微小裂縫從何處破土而出,折磨著我的靈魂;無法明白我所經曆的那些一次又一次嚐試是多麽讓人恐懼。然而,正是這種無知,恰恰是你所獨有的優點。又或許,正是你的這份純粹,能為這個國家帶來轉機……烏魯卡基那,我將任命你為首席撒拉弗,掌舵這個國家,你願意接受這個職務嗎?”


    “不,我隻是為了安慰你才這樣說的……”


    “烏魯卡基那。”欣重複著他的名字,用企盼的目光等待著他的迴複。


    “你真要這樣做嗎?”烏魯卡基那看著欣逐漸從陰霾中走出,心中湧起一股慰藉和力量,他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讓我接替杜姆齊德的職位去掌舵這個國家,那些現在既得你權柄而擁有超越之力的祭司們,勢必會用想盡辦法來阻撓和報複我……即使我到了那個位置,也難推進任何仁政之事。”


    欣深吸一口氣,堅定地說:“他們的能力源於我,同樣無法洞悉你的未來。因此,他們無法直接對你施加影響。你深入他們的內部,必將削弱他們的力量。讓我們立刻啟程返迴烏魯克,完成你的授命儀式吧。”


    烏魯卡基那搖了搖頭:“這是不可行的。若我們同行,你的力量也會受到削弱,他們極可能因你將權力交給我而對你進行報複。在這個世界上,你的重要性遠勝於我。兩人一起冒險遠不如讓一個人先去探路。如果你真心希望我去執掌這個國家,那麽我必須先獨自迴到烏魯克。在我以某種手段降服他們,穩定局勢之後,我再將你接迴去。”


    欣在心中反複權衡,最終認同了烏魯卡基那的看法。她知道,在這場力量的較量中,她不能成為他的累贅。


    “好的,但你一定要小心。”欣說著掏出了一個石製的權標——麥西裏姆[1]基什王石刻的令牌頭,並繼續說,“這是我父親美什千加舍爾留給我的,象征王權的標誌。你把它帶迴到烏魯克去,向杜姆齊德展示,就說王權歸於了你。你告訴他,欣任命你為首席撒拉弗,替代他掌管最高的祭司權力。


    “烏魯卡基那,你要相信我最初挑選的這些人他們都是義人,從他們再分下去權柄的人也許質量上會有瑕疵;但哪怕是那些低階的官員,最初甄選他們的時候,畢竟是用我的能力照見他們一生所行而得出的結論,這已經要比隨便從什麽地方拉來的人靠譜很多了,所以我沒法為了你一個人,就把這體係完全抹除,也不可能把他們所有人的權力全都剝奪掉。


    “所以,如果此行,有人質疑你的話,你就說他們之所以看不到你的未來,這能力是拜我所賜;你可以威脅他們說若他們不從你,欣就會徹底剝奪他們的權柄。”


    烏魯卡基那接過權標,與欣緊密擁抱,告別時刻充滿了沉重與期望。隨後,他獨自啟程,踏上了通往烏魯克的漫長旅途。


    ***


    烏魯卡基那沿著伯拉河順流而下,半個月後返迴了帝國的首都。他的目光堅定,徑直向最高的權力機關——安努神廟的方向而去,他來到神廟外三個樓梯口之一,那裏有一道用法術設置的屏障阻擋著無關人士的冒入,烏魯卡基那向那裏的守衛使展示了基什王石刻,並說:“吾王欣已將權力交與了我,現在我是這裏的最高祭司,請讓我通過這裏,上到上麵的白廟去向撒拉弗元老們說明情況。”


    “欣?什麽人,我沒聽說過。你沒有通過這裏的權限,隻有最高的三級祭司可以通過,除非你向我證明你的級別。”守衛使說。


    烏魯卡基那繞過守衛使的身體,直接穿過了那道屏障,於此同時屏障在瞬間就破碎消失了,他迴過頭來說:“這屏障是撒拉弗王杜姆齊德設置的,既然我能突破,就意味著我的權限高於他。”


    於是,守衛使便沒有阻攔,烏魯卡基那順利的來到上層的主殿——那覆蓋著白色石膏,在日光之下閃得直晃眼的白廟。它立於一座高高的台基之上,俯瞰著整個城市。撒拉弗的七位元老們正在裏麵進行日常的議事。他們見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毫無阻礙地走了進來,頓時驚愕不已。


    “你是誰?!”其中一個撒拉弗邊問邊試圖閱讀他的記憶,然後露出了些許的驚恐,向後退了幾步,說道,“我看不到他的記憶!”


    杜姆齊德也緊盯著烏魯卡基那的雙眼,試圖窺探他的內心深處,但他終究還是默然無語。


    烏魯卡基那保持著從容,拿出麥西裏姆基什王令牌頭向在場的撒拉弗們展示,並宣告:“請諸位勿驚,我的名字是烏魯卡基那·赫烏索。先知欣任命我為首席撒拉弗,將替代杜姆齊德掌管最高的祭祀權力。”


    “你以為憑一塊破石頭就能糊弄我們嗎?”另一個撒拉弗不屑地說著,手中變化出一個冰錐,瞄準烏魯卡基那的胸口刺去。


    然而,在冰錐還未觸及烏魯卡基那的身體之際,它就破碎為無數碎片,消失在空氣中。行刺者因眩暈而嘔吐倒地,其他幾位撒拉弗見狀趕忙將他扶起。


    在場的撒拉弗們都明白,行刺者精神為何會陷入混亂:為了對付這位無法閱讀他記憶的陌生年輕人,行刺者不得不窺探無數個世界的記憶,尋找一個合適的世界——一個在其中一係列因果能夠導致行刺者手中結出冰錐的世界。但這無數次的查閱都因牽扯到這個年輕人的未來——因為冰錐最終作為武器,是要作用在這個人身上的——而缺失邏輯和連貫性,變得混亂不堪。當所有這些混亂同時迭加在一起的時候,行刺者的精神也就徹底崩潰了。


    隨著這一認識,大祭司們紛紛放棄了爭鬥。烏魯卡基那走上前去說:“如你們所見,大先知——欣賦予了我這樣的能力,以警示你們他仍然可以隨時剝奪你們的權柄!因此,他關於我的任命的命令你們必須服從。這些年來,他把權力交給了你們,讓你們幫他治理這個世界,防止末日降臨,然而你們卻以權謀私,將這個官僚體係變成謀求榮耀與虛榮的工具,將權力分配給那些隻會諂媚的人。這些人一旦獲得權力便濫用職權,讓各地的百姓遭受比原來更大的苦難;這一切令吾王欣大失所望。因此,他派遣我來指導你們的日常政務,削弱、監督你們的力量,確保權力被用在正確的地方。”


    幾位大祭司麵麵相覷,低語交談起來。


    “怪不得從新年祭以後,我們的能力就經常時斷時續。先知也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也許就是和這個人鬼混在一起。”


    “沒錯,一定是的……”


    “他蠱惑了先知!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見機行事吧……”


    雖然他們無法確定這個年輕人詼諧可笑的言辭是否確實來自多年不問政事的先知——欣,但他們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人確實具有某種不凡的力量,而這力量他們暫時是擺不平的。所以他們也隻好選擇了相信。


    ***


    隔日,在烏魯克的另一個區域內,一座在土坯磚外牆鑲嵌了彩色石錐馬賽克的由古老歐貝德[2]神廟翻新的簡陋寺廟裏,名不見經傳的烏魯卡基那·赫烏索正式就任烏魯克首席撒拉弗。同時他還把帝國的行政機構從奢華的安努神殿搬到了這裏——一個充分可以體現他廉政精神的小型祭祀場所。


    這一消息很快傳遍了帝國各處,舉國上下無不震驚,包括烏魯卡基那在拉格什擔任小官的朋友——阿穆爾魯,他已驚訝的合不攏嘴。


    烏魯卡基那·赫烏索的任命在民間引起了廣泛的討論,人們開始對這個年輕人充滿好奇。有些人對他的改革持樂觀態度,認為這是一個改變現狀的契機;而有些人則對此心生疑慮,擔憂他的出現會給原本就不穩定的政局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


    烏魯卡基那一上任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將冗雜的官僚體係進行縮減。


    他果斷地將撒拉弗僅保留一位——就是他自己;元老會亦被一並解散。杜姆齊德降級為唯一的基路伯,而其他元老們則被貶為大統領司。兩位上座者護衛和第九級祭司們的官職被保留,除此以外所有等級的祭司都被降低一級。


    隨後,他開始查辦各地橫行霸道的貪官汙吏,那些侵占平民的良田,買賣不公,苛捐雜稅嚴重,壓榨窮人使之得不到任何保障地區的祭司和使者都被革職,由上一級官員收迴他們的權柄。這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被欣親眼所見暴政的凱美特地方官辛努塞爾特,也以此波及到了總督荷魯斯,他們二人雙雙被革職。凱美特的總督職位隨即空缺,瓦塞特[3]的阿蒙[4]應運而起,成為那裏的新任守護者。


    烏魯卡基那接著撤銷了遍布全國的監督和稅吏;減輕死者家屬所付的殯葬費;保護普通士兵的財富;他廢除了各地向神廟納稅的義務;禁止以人身保證作為借貸條件;禁止官員用賤價強買平民的房屋、牲畜;禁止任何人侵犯別人的住宅;禁止劫掠、殘殺、暴利和欺淩孤寡等等。


    各地的權貴們雖然極不情願,但在改革的巨浪麵前,紛紛受到了懲治。


    ***


    烏魯卡基那見能威脅自己和欣的勢力日漸減少,遂派使者向仍然居住在郊外田間的欣傳話,表示自己想念欣,希望他迴到首都,這樣他們便可重聚:


    王之離去,民心愁矣兮。今繁文縟節已削減兮,官僚橫行霸道已斬除兮。吾輩踐行正義,以挽民之苦難。懇請吾王歸來,以圓眾生盼望。


    欣聞訊甚喜,他欣慰地看到烏魯克祭司們能夠平穩地將權力交給烏魯卡基那。然而,畢竟烏魯卡基那的突然出現仍然會被某些上層人士所懷疑,其中就包括前首席祭司杜姆齊德。為了消除他們的疑慮,欣認為有必要親自迴到首都,親口確認烏魯卡基那的地位。


    ***


    於是,在新月高懸天空的白晝時分,欣迴到了首都。


    城市的大門敞開,遠遠地可以看見欣騎著長有翅膀的公牛向這邊而來。鮮花和彩旗掛滿了街頭巷尾,兩旁擠滿了自發前來歡送的民眾,他們在不久前才從宰輔烏魯卡基那的陳述中得知關於國家真正主人——先知欣的故事。人們為他為他舍生取義的精神,為他穿越在無數的世界中,隻為拯救大地上生靈的事跡而動容。


    而欣的主城——烏爾城的女祭司恩[5],陪同著撒拉弗烏魯卡基那和基路伯杜姆齊德,三人一起站在城門之上,迎接著烏魯克王的歸來。


    欣從翅膀公牛上下來,闊步向城門走去,他揮手向人們致意。民眾們還以熱烈的歡唿,祝福聲此起彼伏,向他獻上鮮花與獻辭。


    欣與烏魯卡基那的目光接觸在一起,那一刻他們無比幸福。


    [1] mesilim,約公元前2750年的蘇美爾城邦國王,被稱(或者自稱)為“基什之王”,《蘇美爾王表》卻沒有提到他


    [2] ubaid,歐貝德時期(公元前6500-公元前3800)是一個美索不達米亞的史前時期,與薩邁拉文化後期處於同一時代


    [3] waset,即埃及的底比斯(希臘語:Θ?βai,thebes)是上埃及古城,古埃及名稱為瓦塞特,意為令牌之城,瀕臨尼羅河,位於今埃及中部,即今天的盧克索附近


    [4]是一位古埃及主神,埃及文轉寫為?mn,意為“隱藏者”(也拚作“amon”),他是八元神(ogdoad)之一,配偶是姆特,起初,他僅是底比斯的地方神隻


    [5]南納的主神廟在烏爾城的“埃基什努伽爾”(e-gish-shir-gal)-烏爾城女祭司所創角色“恩”(en)的名字,這一角色掌有極大權力,通常由烏爾城國王的長女擔任,最著名的是阿卡德王薩爾貢的女兒恩西杜安娜(enheduanna),負責對南納\/欣等神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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