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之前,許攸找到曹貴生,告訴他兩句話,“高閣要調查寶昌叔。轉告他,我很快會查到知青案真相。”許攸的意思很明白,待在思茅縣,哪裏都不要去。


    “放心去辦你的事,我和你寶昌叔等你迴來。”曹貴生的意思也很明白,他和劉寶昌都不會跑,他們靜待真相的寬慰和法律的宣判。


    誰做的事誰就要負責,他們犯下的事他們會承認。


    天氣已經微寒。


    燥熱了一季的大地,在北風和西北風來臨的時候,終於低下高昂的頭顱。熱向冷俯首稱臣。但又沒有完全冷下來,南方偏北的平陽縣,四季分明,夏和冬之間,還夾存著枯燥而蕭索的秋。車窗外連續閃過整片整片的楓樹林,任歲月捶打了半個年頭的青色的鴨掌葉逐漸展露出它們應該具備的顏色——黃及至紅。


    “許攸,你看,好美。”呂青青修長柔美的食指指向車窗外的楓樹林。


    “再過一段時間,等黃色變成紅色,會更加好看。”許攸說。


    “思茅有嗎?你會帶我去嗎?”呂青青美麗的大眼睛看著許攸。


    “會。”許攸堅定的迴答。


    這就已經足夠了,至於會不會真去,不重要,重要的是許攸答應了。戀愛中的女人是很容易得到滿足的,那些一味追求索取而又永不感到滿足的,絕對不是因為愛情。


    平陽縣桔園鎮桔園村成條形狀分布在河流兩岸靠近山腳的位置,房子與河流之間夾著良田。晚稻即將成熟,稻穗從稻杆和細長的葉子中間垂下來,底部數顆至十幾顆的稻穀開始轉變成黃顏色。


    收獲的季節很快就要到來。


    人們的辛勤付出,總會迎來收獲,多與少、好與壞都是給勞動結果畫上句號。包括許攸和呂青青,他們忙碌奔波了一年光陰,也到了可以收獲的季節。


    根據劉得寶的描述,經過尋問在田間勞作的農夫,許攸和呂青青逐漸接近吳長安的舅舅家。


    馬路在山坡上斷了,村子裏麵的路小,人、牛、自行車通暢無阻,四條輪子的吉普可不行,許攸把車停在上坡的路邊。


    老人家的身子骨還算健朗,“一餐能吃一大碗。”兒子坐在旁邊比劃個碗的樣子給遠方來的客人看,臉上露出來憨厚老實的笑。吳長安的舅舅聽不懂普通話,更不會說,兒子成了翻譯。


    許攸和呂青青向對方表明了身份和來意,他們等著老舅舅的答複。


    老舅舅嘰哩咕隆一番。


    “我爸說,東西找到了,上次來的警官囑咐他找到後一定要好好保管,這次沒敢隨便亂放。”兒子用也不是很流暢的普通話複述一遍老人家的意思。


    此行本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吳長安舅舅年事已高,忘記的東西多半找不迴來,沒想到天隨人願。


    “我取來給你們。”老舅舅的兒子走進屋,很快又走出來,他手上多了一個用尼龍布包紮嚴實的長條形物體。


    想必那就是吳長安寄給舅舅的書信了。


    書信用布包了三層,看來舅舅很珍視它們,因為珍視,所以才收藏起來以致年份久遠而一時找不見,如果不珍視可能早就當柴火燒了。這就是天道輪迴,世事命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應該承受的命運之幸與不幸,否則,便沒有了咱們這本書,不是麽!


    信是從1970年至1976年6年間,吳長安斷斷續續寫給舅舅的,裏麵盡數了知青歲月的酸甜苦辣。經過二十年時間的侵蝕,信紙已經沉定成枯黃而微黑的顏色。


    許攸和呂青青一人拿一半,在院子裏的苦栗樹下迅快瀏覽起來,他們主要尋找兩個名詞:殺人、強奸。


    那是落款為1976年6月26日的一封信,裏麵除了信,還有半張寫滿字的白紙。


    信裏麵詳細寫明了吳長安、尉遲革命、鄭乾和呂安之四人強奸施靜的過程,並且把找他們討要說法的袁柳陽殺了。


    許攸不敢看完信的全部內容,他把牙齒咬進嘴唇,把指甲扣進皮肉,他覺得他火熱的血液在以身體不可能承受的速度衝擊心髒。


    畜生,幹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還膽敢寫下來留作紀念?如果此時麵對他們四人,我們擔保許攸會扯下他們的皮肉、筋骨,咬碎嚼爛再吞進肚子。


    “你怎麽了,許攸?”呂青青發現許攸痛苦的表情,以為他身體出了問題,關切的問。


    “沒事,不用管我,你繼續看。”


    信的落款是這樣的:


    “舅舅,我的心裏極度痛苦和恐懼,甚至扭曲。我拚命掙紮,我覺得我的生命和靈魂已經極度肮髒。我想死,可是我舍不得您,您養育了我,我還沒有來得及報答你。我想死,可是我舍不得她,我有了自己心愛的姑娘,她叫李雪蘭,她美麗而善良。真該死,我做下這等髒事,她什麽都不知道,還死心塌地的跟著我。


    舅舅,是他們逼我的,他們說我不做就殺了我,我害怕,對不起您。為了把四個人的命運連在一起,我們寫下犯罪經過,並簽上自己的名字,還按下了手印。信由鄭乾保管,他心腸太黑,我信不過他,把它偷出來了。可是,因為太慌亂,信紙掉進桌角,我隻偷到一半,另一半還在他手中。


    舅舅,好好保管,誰都別說,這半封信將來能救我的命。如果有一天我忍受不下去了,就拿著它去自首。”


    一直以來,呂青青將父親呂安之當偶像一樣崇拜,他正直勇敢、無私無畏,他帶領的消防團隊,從火海中搶救了無數人的生命,他對母親朱萸和女兒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心和體貼。在呂青青心中,他是一個英雄,就連尋找人生伴侶,呂青青覺得都應該按照父親的標準來定義。


    可是,一下子,像天塌下來一樣,她心中崇拜的英雄,原來是強奸犯、殺人犯。


    無法接受。之前許攸已經將雷應天的供述轉告給了呂青青,但那是出自一人之言,可信度畢竟不太高。現在,又有了另一樣東西的佐證,看來,父親呂安之是知青案兇手毫無疑問了。


    呂青青的心徹底碎了。


    她把信、罪狀疊起來裝迴信封丟給許攸,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院落,她的身體搖搖欲墜。


    “這個我們拿走了,其他的,你們好好保管。”許攸裝好信,追出去。


    至此,事情的真相已經很明朗,不過,要想讓吳長安等人的罪名坐實,還需要找到更多的證據。當務之急是提審鄭乾,同時拿到他手上那半張罪狀。


    鄭乾顯得很憔悴,瘦了不少,昔日碩大的肥頭露出了顴骨,兩眼之中也失去了鋒利的光芒。那光芒是權力帶給他的附屬品,如今淪為階下囚,便與普通人無異。不,他已經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罪犯。


    鄭乾遠沒有曹貴生那麽坦然。


    曹貴生之於複仇,是他一生的目標,也可以說他隨時做好了被警方發現和接受法律製裁的準備,死,並不害怕。鄭乾覺得還沒活夠呢,他手中掌握有能左右別人生死的權柄,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便隻想著長命百歲。


    對一物越追求越得不到是最痛苦煎熬的,鄭乾就處在這種狀態。拿得起不一定放得下,放下了,就解脫了;放不下,就萬劫不複。


    “鄭副市長。”許攸和呂青青坐下來,鄭乾在對麵。


    鄭乾高昂著頭,眼睛的餘光瞟過來,“你這是在嘲諷我。”


    “不然呢,繼續把你捧在手心?”許攸對鄭乾有一種壓心底的恨,見青青已經準備好紙筆,就直接切入正題,“1976年6月21日,你,吳長安、尉遲革命和……呂安之,”許攸偷看了一眼呂青青,擔心她一時之間仍無法接受別人嘴中的父親。呂青青明白他的意思,遞給他一個飽含感激而堅定的眼神。於是許攸繼續往下說,“強奸了當時同為知青的施靜,這件事,你承認嗎?”


    甚?這怎麽可能,天老爺,他們是如何知道的。像在冰冷的寒夜中行走,手中提溜的燈因為燒光了油而熄滅,周遭一片黑暗,又突然掉進冰窟窿。黑、冷、絕望、恐懼。鄭乾內心如貓抓。


    不過,要裝作鎮靜。


    鄭乾心裏清楚,他的槍決能夠在半路被叫停,必然是兒子鄭南司辦妥了他交代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呂維遠能救他。所以,警方的一切指控,他都不會認。“施靜案早有定論,強奸犯雷應天已經伏法。”


    “好,你現在不承認可以。第二個問題,1976年6月22日,袁柳陽知道你們侮辱了施靜以後,找到你們討要說法,你們不但不認罪,還聯合起來把他殺害,並偽裝成袁柳陽自殺的假象。這件事,你承認不承認。”


    鄭乾已經不感覺那麽驚訝了,警方既然知道了施靜案的真相,也就一定會知道袁柳陽案的真相。他現在不明白的是警察如何知道了真相。知道真相的人除了他,就剩呂維遠,其他人都已經死了。難道是呂維遠公布了真相?當然不可能,當年是他親手擺平的一切,徇私枉法、包庇罪犯、栽贓嫁禍,這個罪可不小。


    鄭乾想不明白,也不承認。


    許攸很有耐心,他知道像鄭乾這種人,老奸巨猾、城府又深,不拿出足夠有力的證據,對方是不會輕易現形的。“是的,口說無憑,得拿出點有說服力的東西給你看。”許攸打開文件袋,取出雷應天的供狀,“這是雷應天的供狀,他將你們如何買通辦案民警,如何嫁禍給他的經過全部招了出來,並同意出庭作證。怎麽樣,鄭副市長,還要憋著嗎?”


    哦,原來是雷應天這一環出了問題。可是他已經坐了二十年監牢,刑期將滿,眼看就要出獄,此時招供是為何?鄭乾看著許攸,心想:這個人不簡單,得小心應對。能查到雷應天並讓他招出當年的事情,可不容易。”鄭乾心中這樣想,嘴上卻說,“一麵之詞,空口白話不可信,他說我們栽贓他,我還說他栽贓我們呢。”


    不錯,鄭乾的說法不是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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