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攸放棄死的念頭而打算追求新的生活,當然有他的考慮,不可能全部是為了呂青青和尉遲麗。他仔細思考了劉寶昌的話,不錯,他應該為父母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血脈,這是他天經地義的責任。另外,曹貴生和劉寶昌寧願用他們的生命去換取他的生命,他再如此妄自菲薄,如何對得起人家的一片苦心。再加上許攸還有一些事情沒有搞明白:曹貴生因為養育了他而願意替他報仇,劉寶昌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呢?


    報仇的方式有很多種,現在,他找到了另一條路:尋找證據,將戕害父母的元兇繩之以法。這樣做,其實也是在解救曹貴生和劉寶昌,他們殺了人,終究逃不過法律的製裁,即使不能拯救他們的生命,至少可以拯救他們的靈魂。許攸要在他們動手殺呂安之或鄭乾之前,找到呂安之和鄭乾當年侮辱母親和殺害父親的證據。用公平正義去製裁呂安之和鄭乾包括死去的吳長安、尉遲革命,就是對曹貴生和劉寶昌靈魂的最好解救。


    現在,武平的生命體征還算穩定,醫生說到今天晚上如果沒有出現惡化,就算挺過了這一關。他單獨住在一個病房,呂青青和尉遲麗在許攸清醒以後,打算過去看望武平並安慰他的妻子。但遭到醫生阻止,在他未脫離危險之前,不宜太多人進入病房,以免感染。


    許攸清醒後,醫生再次對他進行全麵體檢,沒有問題,可以出院。孟默明指示許攸,立即將昨晚發生的事情形成書麵材料上報縣局。案子的調查工作有鄭南司、高閣和孔尚武盯著,一切進展順利,暫時不需要許攸等人急忙趕迴去支援。武平的安危很重要,縣局派他們留下來照顧和保護武平。


    “許攸,昨晚發生了什麽事情?那麽晚你們還出去,又不叫上我們,太不注意安全了,以後可不能這麽做。”呂青青說。


    許攸可以出院了,但呂青青堅持要他再住一天,多出的費用,如果國家不給報銷,她就自己掏腰包。武平那邊,現在是白天,又有妻子守在身邊,不會出什麽岔子,許攸應該老老實實在床上再休息一天。


    尉遲麗也是這個意思。沒辦法,許攸隻能遵從兩位警花的安排。“憑你的身手,加上武隊長,你們兩個人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對付的,對方是不是突然就對你們動手了。”呂青青問。


    在假裝昏迷的那段時間,許攸已經盤算好如何應付清醒後同事們的詢問,實話實說肯定不行,他暫時還不準備把曹貴生和劉寶昌是真兇的事實說出來,可是一點都不說也不行,即使他不說,武平醒來也會說。


    現在無法確定的主要有兩件事情:一是武平能不能躲過此劫,二是昨夜他和劉寶昌的對話,武平聽到了多少。


    “最近經曆了這麽多事情,我心中壓力大,反正睡不著,又擔心影響武隊休息,就一個人在招待所樓下閑逛。當時夜很深了,我打算迴房間睡覺,可是我看見了一個人。”


    “誰?”呂青青和尉遲麗同時問出來。


    “那個傻子劉寶昌。”


    哦,是他,一個傻子而已,不足為奇。


    許攸見兩位警花對劉寶昌的出現並未產生很濃厚的興趣,靈機一動,“一個傻子而已,四處流浪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起初我也這麽認為,可是,經過我仔細觀察,發現他的行為與我們白天見到的,簡直判若兩人。”


    尉遲麗對許攸和呂青青這段時間的調查工作一無所知,但她並不打算插嘴詢問清楚,這個時候聽比問要好。


    “我突然有種想法:劉寶昌並不傻。可是,白天見到的他又作何解釋?除非,他的傻是間歇性的,於是我決定跟過去看個究竟。”


    兩位警花的興致被提起來,好,繼續往下說,“我一直跟著劉寶昌到郵局門口,原以為自己的跟蹤技術高,不會被他發現,哪曾料到他突然轉身問我為什麽要跟蹤他。他這一問,我當時就被驚到了,劉寶昌明顯不傻嘛,他說起話來就很正常。”


    “傻子突然不傻了,那他跟你說了什麽?”尉遲麗終於忍不住,還是插了話。


    “他跟我說袁柳陽並非死於自殺。”


    “果然如此,武隊的推測是對的,可是,是劉寶昌襲擊了你們嗎?”呂青青問。


    “不是。當時我正在和他交談,其實也說不上交談,主要是他說,我聽,雖然他的樣子比白天清醒一些,可還是語無倫次。後來武隊出現了,我猜,他肯定是誤以為劉寶昌要對我不利,所以他拔出了槍。再後來……醒來的時候,就躺在這裏了。”


    “所以你和武隊都不知道是什麽人對你們動的手。”呂青青說。


    “襲擊發生在一瞬間。我想,這絕非偶然,一定是事先有人埋伏在那裏,然後趁你們不備突然下手。這樣看的話,劉寶昌跟兇手是一夥的,他故意將你引誘到郵局門口。”呂青青站起身來,在房間來迴走動,她的邏輯思維能力比尉遲麗強很多。


    “可是,這似乎又說不通。首先,時間太晚,一般情況下人在那個時候已經睡下,不會在外麵溜達,劉寶昌是如何料定你會在那個時間下樓。其次,他是如何知道我們昨晚沒有趕迴梓縣而留宿在橋水鄉,這個暫且理解為他跟蹤了我們或者向人打聽了我們的行蹤。最後,劉寶昌如果不是真傻,那麽那裝瘋賣傻二十年的目的是什麽,一個人放棄正常的生活而去過那些肮髒、低劣的生活,不結婚、不生孩子、不贍養母親,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一件多麽重要的事情才能夠驅使他忍辱負重。”呂青青分析得頭頭是道、合情合理。


    尉遲麗聽完,內心升騰起一種不得不佩服她的衝動,她甚至在想,呂青青才有資格和許攸相匹配,而她自己,很難走進許攸的世界。或許,這就是長久以來,許攸一直沒有接受她的愛意的主要原因吧。


    “所以我才說,他雖然看起來正常了很多,但感覺還是稀裏糊塗的,我當時並沒有相信他的話。我仔細想了想,袁柳陽不是死於自殺的說法村裏麵也有不少人說起過,但沒有誰親眼看見袁柳陽死時的場景,也沒有人握有相關證據,劉寶昌作為一個傻子,他隻是扮演了流言蜚語傳播者的角色而已。如果他並沒有跟蹤我們也沒有向誰打聽我們的行蹤,那麽,昨晚他的出現完全是巧合。可能是我們太過於急切查清事情的真相,想多了而已,劉寶昌,依然隻是個傻子。”


    許攸抿起嘴唇,“不過,最好再摸摸他的底細,我覺得他不可能是在裝傻,沒有任何一種理由可以驅使他這麽做,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活在社會底層的人。”


    “電視劇裏麵的臥底才會這麽幹。”尉遲麗的一句話把三個人都逗笑起來。


    許攸心想,必須承認在郵局門口見到了劉寶昌這個事實,如果否認這一點,武平醒來之後雙方一對質,許攸就輸了。至於劉寶昌和許攸的話,他不確信武平是否全部聽見,即便他全部聽見了問題也不大,劉寶昌是個瘋子,他傻了二十年,一個瘋子說的話,能信?日後武平問起來,許攸隻要說“他告訴我袁柳陽死於他殺,施靜跳河自殺”就行,即使武平還有其他說法,那也隻是他的一麵之詞,沒有人能夠證明誰說的話是真的。


    雖然這不是最完美的選擇,但目前隻能這麽做。許攸隻盼望著劉寶昌昨晚之後不要學曹貴生一樣潛逃出去,隻要他照舊像個冤魂一樣癡癡傻傻晃蕩在橋水鄉一帶,就沒人願意去相信一個傻子在半夜突然清醒並告訴許攸一切事情真相這個說法。真是這樣才是活見鬼呢。


    傍晚時分,許攸想下樓走走,他在病床上躺了一夜又在病房幹坐了一個白天,頭暈乎乎的,得唿吸一點新鮮空氣。武平那邊開始需要有人幫忙,今晚是關鍵時刻,他妻子總要吃喝拉撒,一個人倒騰不起來。所以,許攸叫呂青青和尉遲麗都留在樓上照顧武平。


    太陽將落未落之際,餘暉把住院部大樓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斜斜的鋪在東邊的廣場上。廣場上一條筆直的水泥路麵通到大樓門口,兩側種滿杜鵑花樹,在這個季節隻剩下鬱鬱蔥蔥的葉子。杜鵑樹被修剪的很整齊,大醫院就應該有大醫院的風格,連清潔工和綠化工都很勤快。廣場左側有個小型噴水池,池水很渾濁,沒有活水流進來,噴泉可能很少開吧,許攸這樣想。水池後麵是一座涼亭,柱子漆成紅色,亭子頂上蓋著青色的瓦。現在,成排而有空隙的杜鵑花樹叢中的人行道,水池周圍和涼亭裏麵,都行走著散步的人們,病人、家屬、護工,很多人。


    三伏天,悶熱,房間的風扇不能全天候開著,醫院有限時開關的規定,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出來走走,不是太熱,還有風,挺好。蟬在近處和遠處高樹的枝幹上勤奮的鳴叫著,它們似乎永遠不知道疲累。可是許攸覺得很累了,他找到一塊幹淨而寬大的石頭坐下來。旁邊坐著一個穿白色大褂的女醫生,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她剛好把頭轉過來,與許攸的眼睛碰個正著。許攸的目光沒有在她身上多作停留,急忙轉向它處。


    “你……醒了?”女醫生主動打招唿。


    許攸看看四周,有人的地方離這裏有點距離,很顯然,女醫生在跟他說話。“你好,我們認識嗎?”許攸有點不解,他並不認識這個醫生,即使她臉上的光芒剛才刺到了他,但他不是見到漂亮女人就胡亂搭訕的登徒子,樓上且有兩個令他頭疼的女人呢。


    女醫生走到許攸身邊站定,臉上露出很好看的笑容,“嗯,你不記得我很正常,那時你還在昏迷之中呢。昨晚淩晨,你跟你的同事被送到急救室,是我和焦醫生搶救的你們……哦,不,嚴格說是你的同事,你的情況比他好很多。”


    原來是這樣,那就不足為怪了。“謝謝你救了我們。”許攸發自內心的感謝,不是為他自己,而是替武平。雖然武平活下來對他現在的處境很不利,但他不希望武平就此犧牲。武平是個好人,社會需要他這樣的人。


    “許警官,您客氣了,救死扶傷是醫生的職責,就像你和你的同事一樣,用生命在守護者社會的和平安寧。我很佩服像你一樣的人,包括軍人。”女醫生的眼睛裏流露出崇拜的神色,美女愛英雄,自古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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