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路95號。


    建設路是老街,建城多少年,它就存在多少年了。街道兩邊的房子,有些已經翻新,有些還保留著原來紅磚黑瓦的基本形狀未變。新建起來的是七八層的高樓,原來的老房子隻有兩層。二樓或以上是住戶,一樓全部是門臉,出租或自己開店。賣糧油、生活用品、水果、蔬菜、五金、理發店等等,什麽都有。年輕人基本不來這裏逛,他們喜歡城北,那裏是新區,有娛樂場所;隻有主持生活的婦女才經常在這裏淘貨。


    武平也少來。


    寫意宣紙店。


    招牌用一塊木板製作而成,噴著黑色的油漆,字是白顏色,有點文藝修養的意思,這裏就是吳長安經常買紙的地方。


    顧客上門,老板迅速迎上來,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長得挺標誌,穿著也很時髦,反而跟古色古香的宣紙店不相稱。


    “大哥,您來了?好久沒過來了,這迴,要多少?都是好貨,安徽宣城的。”女人的聲音很粘,一旦被粘住了,甩都甩不開。


    “我第一次來。”武平心裏有些反感。


    “哦……哦……那您是來對地方了。我跟您說,這宣城的紙,全縣就隻有我們家有,別的地方都沒有,有也是假的。”她把最後一句話壓得很低,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假的”兩個字從兩片塗滿口紅的嘴唇之間擠出來,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


    武平不想跟她囉嗦,抖出證件給她看,“了解一點情況。”


    女人白眼一番,扭屁股整理宣紙去了。


    “這個人經常到你店裏買紙,有印象嗎?”武平拿出吳長安的照片,給女人看。


    “不知道。”她看都沒看,直接迴答。


    “關係到命案,你最好配合。”武平提高聲音,他控製很久了,心裏很不爽眼前這個女人,


    看到武平黑沉沉的臉,她迅速掃一眼照片,語氣緩和很多,“吳老師,認識,他經常來,來一次買很多,是大主顧,怎麽了?關係到命案是什麽意思?”


    “吳老師最近一次買紙是什麽時候?一個人來的嗎?當時誰在店裏?當天有什麽特別的客人出現嗎?”顯然,武平隻需要她迴答問題就行了,其它沒必要告訴她。


    “命案?我的娘呀,吳老師殺人了?不可能。”女人的腿發軟,差點蹲下去,她的頭腦裏隻有命案兩個字,沒想起來要迴答武平的問話。


    “你不用管這些,迴答我的問題就行。”


    “我想想……我想想……哎呀,記不得了。過去很久了,記不得了。”


    “再仔細想想。”武平拉張凳子坐下來,點燃一支煙。


    女人想製止武平的舉動,店裏不允許抽煙,但她不敢。


    “半個月?或者更久吧。他一個人來的,每次都一個人。店裏的生意很好,每天客人來來往往,其他的記不住。至於特別的事情……除了進貨,賣貨,沒什麽特別的……”女人正在迴憶。


    “比如說,某個顧客跟吳老師搶著要同樣的紙,或者,故意跟吳老師套近乎。”武平提示她。


    “沒有吧?也不敢確定,實在想不起來。”


    “那你見過這兩個人嗎?”武平拿出周國強和李闖的照片。


    “沒有。”


    “要是想起來什麽,隨時聯係我。”武平要了紙和筆,留下bp機號碼和辦公室電話號碼,走出宣紙店。


    許攸心裏很著急,他迫切的想知道李闖案進展到哪個階段了,武平是否已經將懷疑的目光盯到曹貴生身上。


    而曹貴生,近況如何?他善良平和,從不與人為難,本來生活已經很孤苦,現在,又不得已為許攸背上殺人大罪。許攸想去縣城看看曹貴生,他們之間,不需要擁抱或者言語上的慰藉,坐下來,溫一壺酒,喝到微醉,足矣。曹貴生不允許許攸公開兩人之間的關係,許攸找曹貴生,一般選擇人少的時候。現在是敏感時期,許攸不敢貿然去找他。


    即使去了,曹貴生也不一定會見他。


    晚飯過後,許攸漫步走出學校大門。


    專案組將保安室翻了個底朝天,確定再沒可找到的線索後,才同意學校重建保安室。三起命案發生後,全校師生活在恐懼的陰影下,人人都在擔心下一個遭殃的會不會是自己。人人都在祈禱,下一個遭殃的不會是自己。


    他們杞人憂天了。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去殺掉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許攸不會,曹貴生也不會。


    保安室是學校的屏障,師生們需要這道屏障。在正常時間,它的重要作用沒有顯示出來,甚至有人曾經憎恨過它的存在,當他(她)被鎖在裏麵或外麵不得出入,而又叫不應李闖的時候。可是現在,他們急切渴求它重新出現在學校的大門口,仿佛有了它,才能阻擋一切的邪惡,甚至是冤死鬼的靈魂。


    幾個工人正在清理火災過後的廢墟,明天他們開始動工。新招來的門衛拿一張凳子放在旁邊,他就坐在凳子上值班。


    外麵成片的油菜,花期早已經過去,角果顆粒飽滿,到了收獲的季節。幾個莊稼漢正在地裏忙碌,隨著手中鐮刀的來迴和腰上一起一落動作的完成,一把一把油菜脫離原來的枝幹,被整齊的平放起來。天還沒有黑下來,他們要抓緊時間把地裏成熟的油菜割倒,一旦下雨,角果就會爛掉落在地裏。


    許攸一路閑走,不久竟然走到了李闖的墳邊。


    李闖沒有親人,屍檢過後直接火化。學校派人過去領了骨灰,帶迴來葬在後麵的山崗上。他在學校守門幾十年,學校後山是他最好的歸宿。


    可是,許攸分明看見墳前跪著一個人。誰?聽說他沒有親人,是朋友吧?許攸心裏尋思。


    走過去看看。


    那人正在焚燒紙錢。墳碑前一字排開西瓜,李子,還有一碗飯,飯上麵是青椒炒臘肉,一瓶二鍋頭。他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嘴唇張開,又合上,沒有發出聲音,迴過頭繼續燒紙。


    許攸記得他——鎮上鐵匠鋪的老板。吳長安和周國強死後的一個街日,許攸跟蹤李闖到鐵匠鋪,跟老板說過幾句話。


    顯然,他不記得許攸了,或者是記得卻不想和他說話。


    他跟李闖的關係很近嗎?誰也不會祭拜陌生人或者即使見過麵關係卻不熟的人。許攸暗想,記得上次喝酒時,李闖說過,他找鐵匠鋪老板訂做過東西,那麽,由買賣關係變成了朋友?


    鐵匠鋪老板很快焚燒完剩下的紙錢,拜了幾拜,用朔料袋把祭品裝起來,起身就走。看來是許攸打擾到他了。


    他一直低著頭,但許攸已經很清楚的看見他泛紅的雙眼,那是哭過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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