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能鬆懈大意,武平很可能會再次詢問許攸,大意會讓人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沒有人知道武平下一步會怎麽走,但是許攸知道接下來他自己該做什麽——查清楚殺害周國強的人。


    學校做出停課一周的決定。


    許攸走迴房間,他和衣躺在被窩上,思緒萬千。要想查出殺害周國強的兇手談何容易,他對周國強的一切都不熟悉:興趣、愛好,工作經曆,親戚朋友,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等等。毒殺吳長安的計劃原本天衣無縫,不料半路殺出這樣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許攸的控製。


    想到周國強的死,許攸感覺無措而憂慮,了解周國強需要借助兩個人,尉遲麗和李闖。在所有老師當中,許攸和尉遲麗最熟,如果說有人願意幫助許攸的話,那必然非尉遲麗莫屬,她曾向許攸表達過愛慕之意——一封寫給他的情書。李闖是學校的門衛,對出入學校的人了如指掌,要想知道最近找過周國強的人,就得問他。


    主意打定,許攸覺得應該立馬去找尉遲麗,而且她這個時候最需要他的出現,哪怕是虛情假意,她也會全盤接受。


    尉遲麗從詢問室出來不久,一個人悻悻的在學校操場空曠的地上走著。往日輕快活潑的神情這時候都褪去不現,滿臉展露著憂傷、惶恐與不解,這樣的情況在她身上很少發生。再歡快的人,遇見傷心的事情,也難免會陷入困頓和彷徨,這是難免的。


    許攸感覺到了尉遲麗的悲傷,他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能默默的陪著她在操場上轉圈。


    “許老師,你什麽時候來的?”尉遲麗從沉痛中迴過神來。


    “有一會兒了……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太突然,讓人很難接受。”尉遲麗沒有立即迴複許攸的話,鼻子裏輕嗯一聲,眼淚已經落下。在這之前,尉遲麗一直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她很少哭。現在當著許攸的麵,她很想大聲哭出來。


    許攸急了,他沒有安慰女人的經驗。幾十年來,許攸一直生活在仇恨的陰影之下,他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調查父母的死因、尋找兇手和布置複仇計劃方麵,工作和生活隻是複仇的假麵具而已。


    武平的詢問工作已經結束。老師和職工們陸續迴家,經曆完這些事情,所有人都感覺很累,需要足夠的時間好好休息一下。周國強和吳長安的屍體,在下午接近3點鍾的時候,被縣公安局的人拉走,以做進一步的屍檢。


    現在,尉遲麗擦幹眼淚,仰起頭望著許攸,“你陪我去李姐家裏看看吧,她一定傷心壞了。”


    李雪蘭正坐在沙發上發呆,她已經將全部的眼淚哭幹了。女兒吳佳在縣上讀高中,還不敢貿然通知她。對一個長久生活在父母慈愛下的花季少女來說,父親的突然離世,是一件天塌下來的事情。


    武平派了一個民警守在李雪蘭家門口,以防她做過激的事情。他在這方麵有很豐富的經驗,他曾親眼看見過一個女人因丈夫的去世當眾尋了短見。


    尉遲麗挨著李雪蘭坐下,叫了聲“李姐”。李雪蘭無力的抬起頭,從那雙血紅的眼睛裏再一次湧出淚水。尉遲麗摟著她的肩膀,讓她的頭依靠在她的臂彎裏。兩個人就這樣緊緊抱在一起,一句話都不說。尉遲麗也哭了起來。


    許攸也急切的希望第一時間到吳長安家中看看,他很想看看吳長安的死給他家人帶來的痛苦,以便滿足他複仇後心理上的快感。這是他最初的想法,他以為,在看到李雪蘭的淒涼後,他會很享受。是的,複仇,花去了他全部時間的三分之二還不止,仇恨是支撐生活的唯一理由。當一個人耗盡所有時間和精力終於完成一件夙願的時候,是應該值得慶祝的。


    可是,許攸完成夙願需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是以奪取別人的生命為基礎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超脫法律的約束,用別人的生命換取屬於自己的任何東西。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條不歸路。


    許攸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現在,他正咂摸著吳長安的死給他帶來的神經器官上的快樂:看吧,犯過錯的人就應該得到懲罰,罪孽深重的人最終逃不過正義的桎梏。你死了不打緊,一切都已得到解脫,但你的死卻給你的家人帶來無窮的折磨、痛苦,作為你這種罪人的家屬,理應承受折磨和痛苦。誰叫他們不去成為那些善良人的家人呢?哭吧,把眼淚都哭幹,再流出血來……你們不知道,我早已經沒有眼淚,甚至,我血管裏麵流淌的,不是血液,是仇恨呢!


    許攸接過民警遞過來的香煙,並接受了他的火。他決定現在要抽幾口,這是個值得慶祝的時刻,為什麽不抽幾口呢?在過去的二十幾年歲月中,他一直克製自己不沾任何容易上癮的東西:煙、酒、茶,包括女人。除了吃飯和睡覺,他沒有任何愛好。


    煙抽到一半,樓道響起噔噔的腳步聲,武平帶著民警走上來。


    他見著許攸,臉上閃過一絲異色,又迅速恢複正常,他善於隱藏情感,不會輕易讓別人讀懂他內心的想法。“許老師也在。”武平首先打招唿。


    許攸點點頭。


    尉遲麗已經鬆開李雪蘭,陪她坐迴到沙發上。“李姐,武隊長來了。”


    李雪蘭還在悲痛之中,騰不出心情招唿客人,看看武平,微微頷首表示他可以隨便坐下。


    武平掃視一眼家中的情況,徑直在旁邊找個凳子坐下,“李老師節哀。人死不能複生,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吳主任的死因,如果是他殺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兇手,這一點請你放心。”他很直截了當,“我想了解一下,最近一段時間,吳主任有什麽異常舉動?接觸過哪些人?”


    李雪蘭搖搖頭,沒有說話。


    “李老師的意思是不知道?還是沒有?請你再仔細想想。”


    李雪蘭看看尉遲麗,又看看武平,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就像一對大核桃嵌在臉上。“沒有。和平常一樣,上課,下課迴家吃飯,鍛煉身體,至於陌生人,沒有什麽陌生人找他。”她沉思了一下,“前段時間迴了一趟老家,再沒去過其他地方。”


    “老家?吳主任不是本地人?”


    李雪蘭點點頭,“老家在平陽。很多年沒有迴去了,家裏沒什麽親人。”


    “吳主任迴老家做什麽?”武平追問。


    “他一個人迴去的。遠房親戚結婚,順便祭拜一下父母。他最近身體不好,我讓他早去早迴,所以第二天就迴來了。”


    “身體怎麽了?”


    “老吳心髒不好,年輕時落下的病根,這幾年加重了。前段時間感冒,老咳嗽。我叫他去看看醫生,倔,不肯去,沒想到……”李雪蘭迴憶起這些往事,忍不住又哭起來。


    許攸在門外聽得仔細,他知道吳長安咳嗽不是因為感冒,而是***正在慢慢侵蝕他的身體。


    武平最見不得哭哭啼啼,這讓他很煩躁,無法思考問題。而且,破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急不得,於是讓李雪蘭寫下吳長安在平陽老家的地址。至於電話,聽說村裏麵有一部公用的座機,號碼卻不知道。


    李雪蘭說想一個人待會兒。


    武平、尉遲麗、許攸,隻好離開,但守門的民警還是被武平留下來,起碼過了今晚。


    夕陽西斜,餘暉將天空的雲朵映照得通紅通紅。那是周國強和吳長安的血。哦!不!那是周國強的血,吳長安隻流了一攤白沫。


    下午6點,天還很亮。越接近夏至,白天越長,黑夜越短。平日的這個時間,食堂已經開飯,裏麵鬧哄哄,雖然飯菜不一定可口,但心情是美麗的。人隻要心情好,就什麽都好。因為周國強和吳長安的死,晚飯推遲了。


    “去周校長家看看?”許攸突然問,他照舊陪著尉遲麗在操場上轉圈。


    尉遲麗歎了口氣,她已經很累,身體上、精神上都很累。這個活潑可人的美麗女老師,從不將憂傷的事情放在心上,但麵對吳長安的死,還是措手不及。“不去了,他不住學校。”


    “真令人痛心,周校長人好、心善,很照顧我……”許攸將話題漸漸向中心思想靠攏,不能一句話問到底,這會讓尉遲麗起疑,“到底是誰這麽狠心,殺了他。”


    尉遲麗搖搖頭,“和你一樣,我也疑惑不解。周校長待人寬厚,對誰都笑臉相迎,很少見他批評人。”


    “沒有深仇大恨,是不會這樣做的。”


    “仇恨?你的意思,兇手是為了報仇?”


    “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許老師,你經常看小說嗎?哪有這麽多私仇恩怨。”尉遲麗一直緊蹙的眉頭,終於鬆弛下來,臉上閃現過笑意。她被許攸的猜測和自己的迴答逗得笑起來。


    許攸也笑了,“跟我說說周校長吧。”


    “你想知道什麽?許老師要協助公安破案嗎?”尉遲麗看著許攸,臉上還掛著笑,“他們剛剛問了我,我已經全盤交代。好吧,既然許警官也想知道些,那就告訴你吧。”說完,她笑得更歡了。


    尉遲麗本來就很美,那張嬌嫩的臉,因為笑容的裝飾,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顯得更加美麗靈動。許攸感覺一股熱氣從丹田升起,迅速竄至周身每一個細胞,好奇妙的感覺。“尉遲老師說笑了,我隻是好奇而已。”


    “第一,我告訴武隊長,周校長沒有什麽特殊的愛好,他朋友很多,但都是一等良民。第二,最近沒有陌生人找他。第三,在他身上沒有發生特殊的事情。最後我說,我並不是校長夫人,所以其實我並不很了解他,我所知道的,都是我看到的或者聽其他老師平時議論的,我沒看到或沒聽到的,一概不知。”


    “所以,其實你並不了解周校長。”


    “是的。”


    兩個人還在操場上轉圈。許攸覺得無法從尉遲麗身上獲取他想知道的信息,便想立即逃離這個情境,“走,吃飯去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分日七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上溫酒煮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上溫酒煮魚並收藏春分日七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