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剛至春分。寒冷而漫長的冬天雖然已經過去,但溫暖濕潤的春天似乎還沒有到來。選擇在這個時節殺人,許攸覺得再好不過。


    報仇。


    這是許攸今生最大的願望,一旦實現這個願望,往後的日子,他覺得,應該選擇自首或自殺。


    殺誰,怎麽殺,何時殺,何地殺,在此行之前,他已經做好了周密的準備工作。按照計劃,他要轟轟烈烈的殺掉第一個仇人,不是悄無聲息,是在第一時間,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仇人的死訊。至少,要在關公鎮引起劇烈的轟動。當然,關於這個仇人的死因,以及兇手的身份,必須嚴密的掩蓋起來,因為一旦動了手,就不能停下來,需要在一段時間之內,再連續幹掉其他幾個對象。


    許攸現在的身份是老師——思茅縣關公鎮中學數學老師,這是一個很好的掩蓋身份的身份。


    吳長安,關公鎮中學教導處主任,許攸要殺的第一個對象。在一個月前,許攸被縣教育局調到這所學校,他發現,吳長安喜歡跑步,後來在跑步上,他成為了吳長安的朋友,了解和掌握了他的喜好。


    1995年5月8日,早上9點。陽光終於刺破層層陰雲,將耀眼的形態展現在江南大地上。遠處山坡上枯燥裸露的土地,經雨水和陽光的滋潤,已經泛出一層淡淡的新綠——是野草擠破腦袋撞出泥土將年輕的身姿炫耀在廣闊的天地裏。各種怒放的花朵在嫩葉襯托下,狂妄得毫不猶豫、毫不掩飾。從暖處迴來的燕子正低低掠過水田和菜地,然後停在電線上,落在屋簷下……


    整個南方的世界,整個天地裏,都是一番春天的氣息了。


    現在,關公鎮中學老師和孩子們正整齊的坐在**台下,他們臉上洋溢出來的表情既緊張又興奮。


    建校40周年慶典。


    幾個漂亮的女老師身著禮服,站在**台側麵。尉遲麗是其中一員,而且是領隊。禮服開口在膝蓋以上,暖風吹動,露出一排雪白的大腿。


    校長周國強主持開幕式。他用拇指和食指在話筒上一彈,聽到從音響上傳出砰的一聲後,朗聲說,“安靜,現在,請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領導們蒞臨學校檢查指導。”台下立即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約摸十秒鍾後,他示意掌聲停住,又說,“接下來,請允許我向大家介紹今天蒞臨慶典開幕式指導工作的領導,他們是……”一個一個逐次介紹,領導們一個一個依次站起來揮手致意,台下一次一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介紹完領導嘉賓後,周國強又說了一些歡迎和感謝的話。緊接著副校長代表學校作工作匯報,後麵是縣教育局局長、副縣長、市教育局副局長依次做重要指示。最後,副縣長張超然大聲宣布:“關公鎮中學建校四十周年慶典活動現在開始。”


    台上台下再次響起震天價掌聲。按照計劃,慶典開始後,領導們移步至台下的坐席觀看節目表演。


    市教育局副局長和副縣長張超然已經站起來,掌聲還在繼續。


    就在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進行的時候,**台突然傳出一聲哀嚎。台下的掌聲立即停止,幾秒鍾短暫的安靜後,哄然一聲一片混亂,人群如潮水般向後方湧擠出去,不少人被踩倒,發出哭喊。台上斷斷續續的掌聲在繼續幾秒後停下來,領導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集體懵住。


    許攸分明看見,就在兩個主要領導起身欲離座時,從**台後上方急速射出一塊圓形碟片,斜斜切入校長周國強的脖頸。因力度強大,碟片未在周國強脖子上停留就徑直朝台下射去,啵一聲插在泥地上。


    周國強的神經末梢還沒有來得及將切口的信息傳入大腦,他尚未感覺到疼痛。從脖子上急速噴出的一股血柱,全部濺在鄰座副校長臉上。此時,周國強才慘叫一聲,用手緊緊捂住傷口,但無濟於事,不到5秒鍾,噗通栽倒在**台上。


    **台的人嚇得四散逃跑,隻有那個被鮮血濺得滿身的副校長還呆坐在椅子上,他完全被嚇傻了。


    怎麽迴事?


    許攸還沒有動手,他動手的對象不是周國強。那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兩名醫務人員擠開混亂的人群,跳上**台,迅速蹲在周國強身邊替他止血。


    副縣長張超然首先鎮定下來。他指揮人立即打電話給縣醫院,救人第一;並要求各班主任負責組織本班學生立即迴教室,不允許外出;教務處工作人員負責引導嘉賓和學生家長暫時在食堂落腳。當然,他首先沒有忘記囑咐人護著市領導轉移到學校辦公室,即使在危險和慌亂之中也要照顧好上級領導,這是他浮沉官場幾十年鍛煉出來的能力。


    在張超然的指揮下,混亂的場麵得到控製。但我們的周國強同誌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他沒能等到醫生帶來專業的止血工具,就流幹了身體裏的全部血液。鮮紅的血漿從他脖頸上噴出,形成一道血線,流過**台,流到台下操場上,漫空飄散著一股濃烈的熱腥味。


    許攸一邊協助醫務人員救助在混亂中被踩傷撞傷的人,一邊密切關注吳長安的變化:現在,他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氣,渾身疲軟無力隨時可能會倒下去。站在身邊的鎮長察覺出來他的異常情況,問他,“怎麽了,吳主任。”


    吳長安揮揮手,躬下身打算坐到椅子上,可是腿腳轉動時失去平衡,軟綿綿癱下去。


    倒地後,吳長安身體劇烈抽搐起來,他張大嘴巴,唿吸一陣快過一陣。鎮長見狀,大喊,“醫生,救命。”


    台上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周國強身上,他們還沒有從周國強的死亡裏迴轉過來,又立即陷入到吳長安這個突然變化的恐懼之中。


    診斷不出病因所在,見吳長安唿吸困難,一名醫生急忙幫他解開衣扣,另外一人全力引導他作深入唿吸,盡量放慢唿吸節奏。


    在經曆近10分鍾痛苦掙紮後,吳長安的唿吸由急驟轉為微弱,雙眼漸漸往上翻出白色,“不行了”醫生說。


    “怎麽迴事。剛才還好好的,又沒有外傷,再想點辦法。”張超然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應該是心髒上的問題,可能是被周校長的死刺激到了。”醫生迴答。


    “再想點辦法。”


    幾名醫務人員輪流給吳長安做心肺複蘇,但顯然無濟於事。


    是意外嗎?不像。至少周國強的死不像意外。兇手是誰?為什麽要置他們於死地?兇手還在這裏嗎?他還會殺其他人嗎?烏雲籠罩在所有人心間。


    “通知家屬吧。”張超然的說,“當務之急,一是協助公安做好全麵的調查工作,找出原因,緝拿兇手;二是組織一支慰問工作人員,安撫家屬情緒;三是鎖好校門,未經公安允許,包括我在內,一律不允許外出。”各人領了任務,忙碌起來。


    尉遲麗正協助教務處工作人員引導嘉賓和學生家長在食堂暫作安定,她聽說教導主任吳長安突發心髒病亡故,急忙跑到**台。


    趕到時,隻見吳長安的妻子李雪蘭伏在遺體上放聲痛哭。尉遲麗鼻子發酸,眼睛一熱,兩行淚珠滴落下來。吳長安是她父親的老朋友,論輩分,是叔叔輩,但她與吳長安甚是投緣,屬於忘年之交。在關公鎮中學執教以後,吳長安一家對她照顧有加。如今老友突逝,怎不讓人痛心。


    許攸早已停下手頭上的工作,這時圍在吳長安屍體旁邊,他上身微微顫動,雙眼布滿血絲,興奮、恐懼一起湧上心頭。


    興奮自然是因為心願得償、計劃實現,終於幹掉吳長安這個該死的家夥,並且,他對他這樣痛苦的死法感到非常滿意。恐懼當然源於殺人這件事情本身所具有的驚悚和它可能招致的後果。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終究逃不過法律的製裁。一旦走上這條路,就意味著自己的生命即將被畫上句號。不過,他現在不想死,也不能死,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至少,他的仇還沒有報完,他要殺的人不止吳長安一個。


    傷心歸傷心,理智告訴尉遲麗:安慰李雪蘭。現在,她已經成為她在精神上的支柱。想一時三刻勸住失去丈夫的妻子不再傷心是萬萬不可能的,尉遲麗當然明白這一點,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著她,守在她身邊,陪她說話,甚至陪她流眼淚。


    周國強的遺體被人用脫下的衣服蓋住,地上的血漿由鮮紅慢慢變成暗紅,時間到了上午11點。一旦有人進行權威性的安排指導,混亂的場麵很快就得到控製。


    現在,所有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他們不能出去,也不敢出去。鬼知道倒黴的事情會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還是老老實實待住吧。


    鎮上派出所的同誌在案發後不久就趕到了學校,他們已經做好保護現場的一係列工作,並對大門和圍牆完成了布控。誰在這個時候未經允許偷偷離開或者逃跑,誰就是嫌犯。


    縣公安局副局長林文聰、刑警大隊隊長武平親自帶領一隊公安幹警趕到現場。


    在聽取了副校長對事情經過的簡短介紹後,林文聰立即向張超然匯報了他的初步想法:“課是不能再繼續上下去,對學生、老師、家長、嘉賓分別做好登記,重點記錄請假的學生、老師和學校其他工作人員。”


    張超然點頭表示讚成。


    林文聰轉向副校長說,“黃副校長,麻煩你安排人帶辦案人員做個登記。”


    武平立即點了兩個民警跟著副校長。副校長走之前問,“登記完之後,可以讓他們離開嗎?”


    “可以。”林文聰迴答他。


    當然,不可能把千數人都留在學校供你查案。況且,周國強和吳長安死於蓄意謀殺還是意外,現在不得而知,即使周國強的死因相對明朗,也無法確定兇手身份的大概範圍。


    法醫正在查驗死者屍體。


    “張副縣長,接下來怎麽做,聽您安排。”在查案方麵,林文聰經驗豐富,他心中已有全盤計劃,但出於尊重領導考慮,必須請示張超然。


    張超然皺起眉頭說,“查案子,我是門外漢,你自行斟酌即可。我隻有一個要求,盡快破案,還死者一個公道,給世人一個真相。”


    現在,搜索現場的民警快步跑過來匯報,“領導們,有一個重要發現。”眾人跟隨他走到教學大樓右側的樓道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發現天花板上懸掛著一台高音喇叭。


    “一個喇叭,算是什麽重要發現。”林文聰問出了所有人心裏的疑問。


    學校後勤處主任接著話題,“這個喇叭裝了很多年了,聲音已經很小,當時裝的位置也不對。學校準備買台新的,裝到樓頂去。”


    是的,一台高音喇叭,沒什麽特殊可言。但在命案現場,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物件,都可能是最重要的線索。關鍵看你如何探索和是否能夠發現它們之間的關係。


    “林局,從下麵看,它確實是一台再普通不過的喇叭,但裏麵另藏玄機。您站到凳子上看就知道了。”


    林文聰站了上去。“哦,原來是這樣。”他迴到腳地上後又說,“果然不是一台普通的喇叭。發音口已經被人掏空,裏麵裝上了一個發射機。根據發射機的結構和喇叭口對準的位置可以判斷,切入周校長脖頸的碟片,就是從這裏發射出去的。”


    張超然長歎一聲,“看來周校長是死於一場蓄意已久的謀殺。”他語調慢而陰冷,讓人渾身泛起雞皮疙瘩。是的,如果當你知道你工作和生活的環境中,一直潛藏著一個搞蓄意謀殺活動的人,你也會不自覺感到寒意陣陣。


    林文聰當下發出指令,“嚴加排查,或許兇手就藏著其中。”


    李雪蘭被民警暫時攔在一邊,以便法醫查驗屍體。她從開始的慟哭轉變成飲泣,這時候正跪在地上。她完全不能接受眼前這個現實,早上還好好的,一起吃完早餐,出門時做了簡單的道別,甚至昨天晚上兩個人在肉體上發生激烈的碰撞直至到達製高點……可是,現在,她活著,他死了,冰冷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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