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趕迴靠山屯時,也已經是半夜了。


    到了白家老宅,一眼就看到站在院子外頭的白勝文,許文嵐倒抽一口冷氣,立刻就信了白老爺子這迴不是騙人玩了。


    以白勝文的性格,若是白老爺子是騙人玩,他絕不會迴來。而且老爺子雖說行事越來越荒唐,可還是有分寸的,他敢騙白應魁,卻絕不會騙已經中了秀才的大孫子白勝文。


    “你爺他……”白應魁一看到白勝文也在,立刻就急了,隻問了半句,人就往裏闖。


    白勝文卻是一伸手,攔住了白應魁。


    白應魁一怔,還沒來得及問,就聽到裏頭李氏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當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麽主意?不就是看你爹快不中了,就趕迴來搶這些家擔嘛!我告訴你,你們休想!這些東西是你爹留給我養老的……”


    聽到裏頭的罵聲,白應魁擰起眉,倒有些遲疑了。


    不過片刻,裏頭白應福就被半推半打出來,出了門還在打掃衣襟:“什麽破事啊!就現在這麽個破家,有什麽好搶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好心迴來要給我爹送終,你還這麽罵我……”


    “老三!”白應魁低喝一聲:“不許胡說八道……”


    白應福嚇了一跳,扭頭看看白應魁,眨巴眨巴眼:“我、我就是說說……唉,算了,我還是走吧!不留這討人嫌啦!”


    “你敢走!”白應魁手一指,厲喝一聲,拿出了長兄的架勢:“你要敢出這個門,我就打斷你的腿——爹會沒事兒的,等他老人家一醒,就得讓他看到咱們兄弟……”


    往前走了幾步,白應魁有心進屋,卻又顧及李氏多想。


    還是白勝文溫言道:“我已經讓人拿了我的貼子去請張老大夫,但——爹,你要有準備……”


    白應福“唉唉”兩聲,指著白勝文:“你看,勝文都這麽說,不是我瞎說的……”


    “閉嘴!不許再說……”白應魁捏著拳頭,滿臉通紅,看起來隨時都會憤怒得一拳打在白應福臉上,可要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拳頭連同整條手臂都在顫抖。


    哪怕已經是個兒女雙全,甚至已經升格做外公的成年人,可是碰到這種親長重病的事情,白應魁還是禁不住害怕。


    許文嵐在後頭看得分明,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安撫下白應魁,白勝文已經擠在她這前擁住了父親的肩膀。


    轉過頭看了眼白勝文,白應魁忽然就控製不住情緒:“我、我剛才不該那麽和你爺說話的……”眼眶已經含了熱淚,倒把白老爺子出事的事怪到自己身上。


    白勝文搖搖頭,輕輕拍著父親的肩膀,低聲道:“不關你事的——對了,爹,我姐生了?”


    一提到女兒,白應魁的情緒倒緩和了幾分:“還沒呢,我這不急著看你爺……”


    抹了把臉,他甩開白勝文的手,還是往裏走了:“再怎麽著,也得看看你爺怎麽樣了……”


    門才推開,李氏就尖聲罵起來,哪怕是看清楚進來的不是白應福而是白應魁,也沒停聲:“你還有臉來!要不是你丟下你爹,他會這樣?”


    “娘,你讓我看看爹……”雖說被罵,可是白應魁還是低聲下氣的:“您放心!咱們之前都已經分過家了,我這個做老大的,可以保證,不管是怎麽樣,爹的東西沒人能動,我更不會容許哪個來分……”


    “真的?”李氏眼皮一翻,看了白應魁半晌,也不吭聲,屁股卻是挪開了,讓白應魁近前看白老爺子。


    這會白應天和白蓮花也在,隻是這兩個,沒一個靠近老爺子的,一個窩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另一個則是頭發散亂拿著把剪子一直在戳炕桌。


    白應魁一眼掃過,就收迴目光,沒再理會這兩個,隻是俯身去看躺在床上的白老爺子。


    這一看,他眼睛又酸了。


    也不怪老三連送終的話都出來了,爹這麽躺在炕上,麵色蒼白,氣息微弱,早就人事不省,看著可不真就要……


    “剛那個大夫讓準備後事呢!”李氏在後頭冷幽幽地說了句:“勝文說請張老大夫來看,我看也未必有什麽希望了。老大,我心裏頭難過,可醜話總還得有人說,醜事也總得有人做。今個兒我就充把醜人,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們三個兒子都是早就分家出去的,可是再分家了,你們爹還是你們爹!喪事還是得你們四兄弟一起負擔——你說是這個理不?”


    白應魁點點頭,卻是道:“等張老大夫來了之後再說吧!”


    “還等?這要真不中了,葬衣啊喪服啊靈棚啊還不得張羅起來?這也還得趁著你爹還有口氣,給他洗洗身子吧?”


    “娘——”沉聲壓下李氏的話,白應魁大聲道:“等張老大夫來了再說!”


    李氏被他的大嗓門駭了一跳,張嘴還要說,但眼珠一轉,卻又頓住了,往炕邊一倚,冷笑道:“好,都隨你,你是老大嘛!”


    白應魁沒吭聲,轉身出了屋,剛要問張老大夫什麽時候到,就聽到轆轆的車聲。


    也不說話,他一個箭步就竄出院,搶在車夫之前撩開了簾子:“老大夫,救命啊!”


    車裏昏然,張老大夫迷迷糊糊的:“這大半夜的,可不都是急著救命嗎?別急別急,讓我老頭子舒舒筋骨。”


    不敢多說別的,白應魁扶了張老大夫下車,又扶著他在院門口轉了一圈,這才扶著人進了院。


    張老大夫眼一掃,看到白勝文,才笑了:“小子,也就你啊,要不我還不來呢!許丫頭啊,過來扶著我,你爹這手太粗……”


    許文嵐一笑,忙上前扶了張老大夫。


    這兩年她在黑水,倒和張老大夫打過幾次交道。


    這位昔日禦醫,別人總說脾氣古怪,但對她和白勝文卻是一向溫善。


    扶著張老大夫進了屋,許文嵐探頭一看,也是嚇了一跳。


    這是中風?還是心髒病?這時候請大夫來迴都要花時間,老爺子都是下午發的病了,這都到半夜才請到救命的大夫,隻怕真是兇多吉少……


    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不敢多半句嘴,扶著張老大夫坐好,她麻利地開藥箱,取了手枕,就退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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