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嵐訝然,瞪大了眼,一時不知白勝武為什麽突然就說到這兒了。


    “又在說什麽渾話了?什麽歡不歡心的……別鬧了!”


    白勝武捏著拳頭,想說話,卻覺得說那些話竟比活捉兩個山賊還要困難得多。


    他可以立刻拎著拳頭去和人打一架,可是要他和文嵐說那些話,卻如此艱難。


    垂下頭去,白勝武悶不作聲,嘴也抿成了一條縫。


    “又生悶氣?”許文嵐小聲嘀咕,卻沒有去安撫這個二哥,隻是轉頭笑著哄孩子。


    之前,那孩子還十足警惕,可看到白勝武砍斷了那掌櫃的胳膊後,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許文嵐一問,他還真就說了。


    這時候,許文嵐才知這孩子家姓陳,這孩子小名安兒,家裏做什麽的他說不上來,隻知道是開著什麽小生意,家住在府城,這迴是跟著爹娘迴哈拉來探爺奶的,誰知道歇腳竟歇在黑店了,爹娘被害死了,隻有他一個,因為年幼,又是個男娃娃,讓那沒有生育的老板娘動了收為義子的心思,這才苟活下來。


    雖然是活了下來,但想來這孩子是沒少吃苦,更可能看到很多可怕的事。


    說到死去的爹娘,仍麵露驚懼之色,身體不自覺地蜷起,等說到山賊兩口子,更是恨得直咬牙,可就是這樣,仍是畏懼接近,隻是遠遠地狠狠地瞪著那兩口子。


    許文嵐心生憐惜,把陳安護在懷裏,細聲安撫,又說到時讓官府的人把他送迴爺奶家,陳安先還強撐著,等許文嵐說了一堆話後突然號啕大哭,揪著許文嵐的衣襟,竟是哭得睡了過去。


    許文嵐也不嫌棄,抱著他拍著他的後背輕輕哄著,倒是白勝武上前接過陳安,把人放在了車上,又嗬斥那頭哭嚎的老板娘。


    “你也有臉哭?!”


    “英雄啊,求求你,給找個大夫吧,我家當家的可就要不行了……”


    “死了也是他活該!”白勝武可沒半點好話,臉上陰沉沉的,帶著火氣。


    倒是許文嵐小聲道:“別真死了。”


    “怕啥,死就死了……”白勝武悶聲迴著,似乎和許文嵐也帶著火氣。


    許文嵐白了他一眼,都搞不懂這人怎麽突然就生氣了:“到底是一條人命,再說,是你砍的……”


    不知道大清律法是怎麽個樣,雖說是山賊,但會不會有啥防衛過當什麽的問題啊?


    許文嵐正在胡思亂想,就突聽得白勝武低喝一聲:“來了——”


    抬頭看去,先還看不到什麽,過得片刻,果然見得塵土飛揚,一隊騎兵疾駛而來,前頭是穿著皂服的捕快,最後頭的才是白勝文。


    許文嵐大喜,剛想跑過去,就被白勝武抓住塞迴身後,等到白勝文自後麵走上前來,才由得許文嵐跑過去。


    大概是因為白勝文有秀才的功名,那群捕快倒對他們很是客氣。


    打頭的張捕頭先讓人押了兩個山賊迴衙門,又讓手下救火,還特意解釋:“既是在此做案,必有證據。”


    這說得有道理,許文嵐半懂不懂地點頭,一轉頭去拉自家馬車時就聽到有兩個捕快小聲抱怨:“這要是有銀票啥的還不早就燒沒了——太白瞎了……”


    眨巴眨巴眼,許文嵐隻當啥也沒聽到,可再看張捕頭就沒有剛才的高偉正了。


    陳安算是證人,自然得交由張捕頭帶走,許文嵐就是想迴都留不住,可是看著陳安緊抿唇,故作堅強實則透著害怕的小臉,還是忍不住道:“張捕頭,他爺奶家就在哈拉,還煩請你幫忙打聽下,也好讓他們一家早日團聚……”說著話,就伸出手去。


    這種事情,顯然張捕頭是做慣的,一看許文嵐伸手,就會意地接了。


    一掂入手小荷包的份量,他就滿意了,自然笑嗬嗬地把許文嵐的交代應了。


    又說知道白家三兄妹是探親的,到時過堂時會去白秀才公留的地址去請,就不必三兄妹現在跟著迴衙門了。


    許文嵐也知道雖說自己給的碎銀起了點作用,但起到最大作用的還是白勝文秀才的身份,也就不多客氣,一給了錢,就退到後頭,由著白勝文和他打交道。


    事情一說定,張捕頭就帶著人犯和陳安走了,白家三兄妹也自趕車往哈拉去。


    雖說同道,卻並沒有刻意挨得近,遠遠地墜著,隻看那一路煙塵越去越遠。


    白勝武冷哼:“官也似匪!這都什麽世道!要我是官……哼哼……”


    笑睨了眼兄弟,白勝文淡淡道:“水至清則無魚,勝武,你若日後真的做了官,也得記著這句話。雖說咱們自身要立得正,但有些事不能太較真!若要人人都清如水明如鏡,怎麽可能?反倒隻會讓自己寸步難行。”說完,白勝文低聲歎了口氣。


    白勝武直掀眉毛,橫了他一眼,悶聲道:“這也是你那師傅教你的?黑就黑,白就白,怎麽可能不黑不白灰吧啦突的呢?”


    白勝文一笑,也不再多話,做人做事難得糊塗最好,想走得更遠就一定要圓滑。


    雖然不過是差了兩歲,但白勝文所經的事,聽到的故事,卻已經讓他的心智遠比白勝武更為成熟。


    不是不喜歡黑就黑白就白,可是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除了黑就隻有白的世界,更多的是在兩者之間的灰色地帶。


    看自家大哥又是那種微笑,白勝武就覺得氣悶。


    翻了翻眼皮,他看看後頭倚在紡線機上已經閉上了眼的許文嵐,突然就問:“文嵐……我是說,你剛才擋著我,是因為相信文嵐?她對你而言,是黑是白?”


    白勝文眨了眨眼:“沒聽懂。”


    白勝武皺眉:“那就這麽說,剛才文嵐放火了!她以後放火你真在旁邊遞火折子?她殺人,你在旁邊拿刀?”


    他有一半是諷刺,可白勝文卻真的偏了腦袋,好像很認真地想了想。


    一看白勝文這樣,白勝武更是氣苦。


    “怎麽?”


    “嗯,”白勝文終於出聲:“文嵐是放火了,可她為什麽放火,我們都明白的……至於以後,你覺得文嵐會殺人?!”


    這個反問問得太有力,白勝武噎了半天都答不上來,好一會兒才道:“我想一直保護著文嵐,愛惜她、疼愛她,一輩子都護著她免於辛苦——大哥你呢?你就不想像棵大樹一樣為文嵐遮風擋雨,讓她免受驚慌,免遭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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