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東的荒地,有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沿靈芸的龍脈,不止有仙修在此,許多凡人也要依靠山水生活。


    活著,就離不開山水與土地。


    凡人與仙人,天壤之別,在普通百姓眼裏,那些修仙的人,全部高高在上。他們是上位者,追逐日月,趕攆星辰,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百姓們害怕這些仙人,他們太強了,對他們而言,殺人就像捏死蟲子一樣簡單。


    所以,百姓們活得很小心,很卑微。不敢觸怒仙人。


    即使落戶建居,也在深山,遠離地肺福地數百裏。


    這是一段很遠的距離。


    遠到許多的村人,究其一生也不可能來到這裏。


    他們的生活圈子很小,很局限,就隻有一片地,一座山。


    大荒裏的小山村,寂寂無名,一如往常一樣,暮氣沉沉,毫無活力。


    它許是有名字的,隻是很多年沒有被提起。而今,連村頭最老的老人,都忘了它的姓。


    蘇誤在村裏行走,他很警戒,察覺到一些怪異,心裏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太安靜了……”


    雖然小村落平時就不吵鬧,但是今天更加地死寂。這種極靜,靜地詭異,讓人惶惶不安。


    村外的田壩上,沒有忙農人。


    河邊常坐著的釣翁,魚竿還立在河岸旁,人卻不在了。


    秋時的陽光很暖,剛過午後不久,正是好天氣,難道大家都在午睡?


    蘇誤在小村外走了一圈,他發現,各家各戶門窗緊閉,雞不鳴了,狗不叫了,躲在舍窩裏瑟瑟發抖。


    太奇怪了,這裏一定有事情發生。


    心裏的不安愈發強烈,身上沒由來地出冷汗,他迅速跑向酒家,帶起一路灰塵。


    “這……怎麽……”


    蘇誤目瞪口呆,口齒結巴,不明眼前發生了什麽。


    黎明時還健全的酒家,而今滿目瘡痍。舊招牌碎在地上,板麵上還留有腳印。廳堂上木屑紛紛,土塵塗牆。承重的木樁歪裂,房屋大半的梁子都塌了。


    以蘇誤的瞳力,能看清許多細節。


    斷壁殘垣的廢墟下麵,石磚瓦片傾軋著一條枯瘦的手臂。


    很熟悉。


    那般的消瘦,皮包著骨,久經風霜,為生活操勞而變形,是老人家的手臂。


    老人用這雙手,為蘇誤做過飯,他的手藝令人讚歎。


    蘇誤眼力強悍,看得很清晰,兩隻斷臂上,斷麵如鏡,非常整齊。


    可以想見,砍老人的刀一定很鋒利,削鐵如泥,才能製造出這樣的傷口。


    還有一種可能,老人家根本沒有反抗。


    “是……是誰幹的!”


    “老伯……張老伯?!”蘇誤衝進廳內,大聲唿喊,尋找老人家的影子。


    後堂的小院子,千瘡百孔,處處是碎瓦,土灶、田地都被糟蹋了。


    在張老伯的房前,候著幾個街坊。他們的臉上,寫著悲哀。


    見蘇誤迴來,所有人都盯著他。


    “張老頭屋頭造孽啊……”


    “你這個天煞孤星,惹了趙家人,自己倒是跑了。”


    “卑夷的山人,虧老張家好心收留你,你坑害死個人!”


    “要不是你,張老頭受不了這個罪……”


    鄉民們圍著蘇誤,一言一語,指指點點。大家的眼中,充滿憤怒。


    蘇誤眼神呆滯,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他的心隱隱作痛,難以唿吸。他能夠預料到門背後的情況,但是,很難接受。


    “讓開!”


    蘇誤大喝,聲如洪鍾,震垮了幾隻搖搖欲墜的瓦。


    他從鄉民們的圍攻中擠出,衝進屋子裏。然而,裏間的景象,頓時讓他傻眼。


    有老嫗端著湯藥,一勺一勺地往張老伯嘴裏喂。


    老人家缺了兩臂,上身像根木棍兒,躺在床上,麵色慘白,毫無血色。湯藥更是順著他的唇,滴在了被褥上。


    老人非常虛弱,如將盡的燭火,隨時熄滅。


    老嫗見蘇誤進門,眼角水霧,道:“就是你這個掃把星,把張老頭害成這個樣子!”


    蘇誤看得出來,老人家狀況很不好。


    他一個閃身到床邊,看著老人,不知該怎麽辦。


    興許是老人家迴光返照,他感覺到蘇誤就在身邊,所以睜開了眼皮。


    “孩子……”張老伯聲音微不可聞。


    蘇誤蹲在老人身邊,仔細聆聽。他用無極法,注入老人的身體,但是療傷效果有限。


    老人氣血不順,靈脈受阻,很難治愈。


    雙手齊斷,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老伯……是我害了您……”蘇誤很艱難地開口,他感覺嘴裏有些許苦澀。


    老人非常艱難地搖了搖頭,他太虛弱了,難有大動作,所以隻是睫毛晃了晃。


    他的眼神,飄得很遠,有所牽掛。


    “孩子……祠堂裏,見到我的……兒子嗎。”


    老人知道蘇誤今天去了祠堂,他一直掛念著。


    他的心,不在小房子裏。


    蘇誤一時慌張,他不明白,老人何故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不想傷害老人家。


    “見到了,他和您很像。他的眉角有顆痣……和您一樣,我見過他的……”蘇誤迴話的聲音顫抖,不由自主地變得淒婉。


    張老伯眼簾波動,好像是點了點頭。


    隱隱有淚光,從幹皺的眼角流淌。


    忽而,老人胸口裏一聲悶響,他咳嗽了一聲,旋即更加衰弱。


    “那……那很好……兒子,活著……”老人家惜字如金,說話也變得困難了。


    他嘴角的皺紋,輕輕變化,可能在笑。


    蘇誤在一旁靜靜候著,臉上是悲戚的表情。


    老人斷斷續續道:“孩子……你……騙不了我……”


    小酒家內,非常安靜,落針可聞。


    老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老伯,我害苦了您。如果不是我執意留下,您受不了這種罪,都是我的錯……”蘇誤跪在床頭,眸中多有一絲瑩光。


    老人家久久不語,隻有脈搏還微弱地跳動著。


    屋內外眾人,心懸到了嗓子眼,大家知道,張老伯隨時可能長辭。


    “不……”


    老人的話愈來愈少,他連開口都很困難。


    “孩子,糖糖被抓走了……你答應……我……把她救出,帶她走……”張老伯瞳眸裏,漸漸失去高光,不再聚焦。


    “我答應您,您快歇息,別說話了……”


    蘇誤心中大慟,隱有不好的預感。


    他感覺到老人的生命在流失,卻無能為力。


    “糖糖還沒有……名字……孩子,拜托你了……”


    老人努力地說出這幾句話,用盡了今生的力氣。


    他安詳的閉著眼睛,除了臉色蒼白了些,就像睡著了一樣。


    小屋子裏,忽而變得很安靜。許久沒人吱聲。


    老人家再也沒有說話,也沒有唿吸。


    蘇誤不知道,老人閉眼時究竟看見了什麽,他的臉上,仍舊有初見時慈祥的笑容。


    “老伯……”蘇誤頭抵著床沿,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老人家安息了,雖然很難相信,但這是事實。


    “您操勞一生,清貧一生,善良一生,歇會兒吧……”蘇誤站起身,以舊褥裹著老人家瘦弱的身子,將他抱了起來。


    走出門去,垮上大荒,將小山村甩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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