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一路看,途徑了一個戲園子,房梁架椽,古色古香;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正中上一塊大匾金光閃閃,龍飛鳳舞鐫刻著三個大字——驚藝堂。


    “驚藝堂?名字倒是通俗易懂。”


    葉無茗思索此時無事,倒是可以進去玩玩。


    “公子,可是來聽戲的。”


    嬌嫩的聲音傳來,隻見櫃台前一位女子正對著他笑,淡雅妝容,不顯媚態。


    “自然。”


    葉無茗點了點頭。


    “這‘驚藝堂’名字倒是通俗易懂,隻是你們的‘藝’能有多驚人?”


    女子輕笑一聲。


    “公子可是第一次來絕月城?”


    “是。”


    “那公子有所不知,這絕月城乃是極繁榮之地,這玩樂地方也是數不勝數,但若要排號,不自誇,咱們這‘驚藝堂’隻怕是要在前三呢。”


    葉無茗挑了挑眉。


    “這般厲害?”


    “公子且聽我說,我們這兒有來自蜀地,可口中噴火,變換臉譜的藝人;也有來自關中地區,一首戲曲令人拍案叫絕的唱奏之人;更有那來自外域,能憑空變物的奇能異士。莫說是這絕月城,便是在皇都那也是數一數二的處所。”


    葉無茗聽著,興趣越來越濃。


    “您呀可別錯過,這驚藝堂開了許多家,但咱們這家是最開始的,最原汁原味的那家。”


    女子說著,


    “而且呀,一會兒慕姑娘就要登台唱戲了。”


    “慕姑娘?是誰啊?”


    葉無茗問著,看這女子的樣子,似乎那“慕姑娘”名氣很大。


    “您不知道慕姑娘?”


    女子有些吃驚,但很快調整了神色,慌忙地賠了個禮。


    “抱歉公子,是妾身失禮了。”


    “無妨,你跟我說說,那慕姑娘是何人?”


    女子輕唿一口氣,隨後開始解釋起來:“這慕姑娘啊,名叫慕韻瑾,出身於曲藝世家,從小便耳濡目染,六歲時便登台唱戲,演了一出《許娘子三闖柳冥寨》,聽說這從前真有許娘子這麽一號傳奇人物,奉旨剿匪,最後還掛了帥出了征,當真是女中豪傑。老一輩的看過慕姑娘那一出戲的都說:‘這慕姑娘雖然年紀尚小,但一登台,那眼神、那神情、那身姿,活脫脫便是一個小許娘子,頗有一副巾幗不讓須眉之態。’曲聲一響,戲腔一出,那更是讓人癡迷,絲毫不比那苦練了十幾年的前輩們差。故而人們都說啊,這慕姑娘天生的便是唱戲的好苗子,假以時日,必有大成就。”


    女子頓了一頓,


    “也正如他們所言,如今的慕姑娘名聲可謂是極大,當初還進京給皇太後唱了一出《太平曲》,深得皇太後喜愛,賞了一對玉鐲子呢!”


    也許是見葉無茗並沒有不耐煩的跡象,而且態度平和,所以女子也不再過於拘謹,還在手上比劃了一下,仿佛自己手上就戴著那對玉鐲子。


    “到現在慕姑娘少說也唱了有十年左右的戲了,經驗那是更加豐富,唱得也是越來越好了。隻是唱像‘許娘子’那般的曲子少了,倒是憂愁相思類的多了起來,配上她的音容與身段,真是撩人心弦,引人入勝。”


    那姑娘說了一大段話,可見其對那慕姑娘的喜愛,葉無茗倒也沒打擾,反而是靜靜地聽著,覺得這“慕姑娘”還真是算一個有本事的女子。


    突然,那姑娘一拍手,趕忙又是賠禮。


    “真是罪過,又浪費公子您的時間了。”


    “無需道歉,我也正想了解一番。”


    “呀,公子您若真想聽聽那就快進去吧,今兒慕姑娘隻唱一首。”


    葉無茗付了票錢便進去了,剛入園便聽得陣陣樂聲,這驚藝堂的規模著實不小,吃茶玩樂的人也實在不少,接著,一位女子婉轉動聽的腔調便溜入耳朵。葉無茗再往前走,便看見了一個大戲台。


    “公子且莫急,小的為您騰出一張桌椅來。”


    “嗯。”


    原來是人太多,近處的桌椅被占滿,隻能騰出桌椅或者新添,葉無茗運氣還好,因為隻有自己一人,占不了太多位置,所以可以稍微靠前。


    自從先皇建國,取“履”為“呂”作為國號後,放寬政策,底層階級人民社會地位逐步提高,伶人也受了益。二世皇更是勤於政務,百姓安居樂業,精神娛樂要求也是逐步提高,戲曲行業越發火熱。大呂王朝三十七年,戲班進京,打破了“伶人不許在京城內演出”這一陳規舊令,並汲取了京都文化及各地方各類戲曲之所長,融合發展。這一行業所表演的事物也終於得到了一個正式的名稱“戲曲”,而在此之前都統稱為“唱的”。再後來,隨著表演事物的不斷擴充,於是又有了一個名稱“戲劇”。


    而這京都之中的變化自然也反過來影響了各地,伶人地位也不斷上升,雖大體上依舊算不得很高,但相比以往卻已經是天差地別,人們大多不再因結識伶人而為恥,更有追捧有名伶人的現象出現,這慕韻瑾便是個很好的例子。


    女子正在唱《西廂記》,正值戲末,落幕時台下人一片喝彩。


    葉無茗自覺可惜,雖是聽到了幾句,但並不過癮。


    這時,又一位女子上台,蘭步微移,身若輕雲;身段姿態,可愛無比。眉間有情,目中帶愁;膚如白脂,皓腕如雪。胭脂輕抹,不顯媚態;眼角粉飾,更映神采。當真是那畫卷成了真,絳珠化作人。


    一問才得知,原來這位才是那慕姑娘,而剛才那位姑娘姓邱,也是這兒的台柱子之一。


    “這慕姑娘要唱什麽?”


    “《愁相思》,快些安靜!”


    那人急忙說著,示意葉無茗安靜,後者無奈一笑,緩緩抿了一口茶,看向台上。


    這《愁相思》聽的是唱功,看的是劇情,要說太大的深意,卻是沒有多少,無需細細思考,正適閑暇時間聽上一曲。


    那慕姑娘微微抬手,輕放胸前,小口微張,音如林間百靈緩緩飛出,繞於耳畔:“小女子姓菱名玉,正值豆蔻年華,卻不想曾棄我母子二人的爹爹迴了來,竟是為我尋了戶人家,給自己找了個親家。”


    這便是開頭的念白,葉無茗倒是大致能猜猜劇情。


    曲聲便起,“菱玉”開口唱到:“人道父母難離子女,如今卻急將我嫁去。不曾見麵,不曾交心,不知其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醜是俊,是蠢是才?”


    接著便微掩麵容,似是揩淚。


    “哪裏是為我將來?分明是把我賣!”


    光是這幾句,便將在場眾人代入情感之中,而見那慕韻瑾,似是也不像在表演,仿佛就是那菱玉一般,悲傷,無措,對未來的迷茫與擔憂。


    隨著劇情的推進,一個個人物也是登上了戲台,原來這即將與菱玉成親的男子名叫宏安之,麵容白淨,衣衫整潔,手執書卷,頗為儒雅,不久後便要進京趕考,於是其父宏全便想讓其先成家再立業,順便衝喜以便金榜題名。


    宏全此人早日做過買賣,有些家底,雖不知與菱玉之父如何認識,但也將此事告訴了他,於是便有了這檔子事。


    “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姻大事,豈容兒戲?那菱玉之父,將兒女作絲帛,把婚事作金銀,實是苦了那孩子。你若瞧上那姑娘,可定要好生對待。”


    宏全對宏安之如此說著。


    宏安之與菱玉的緣分便這麽被串了起來,可想不到兩人竟是一見鍾情,那菱玉不識文字,但體貼溫柔,深得宏安之的心。而宏安之因讀過幾年聖賢書,待人有禮,善解人意,加之有父親的告誡,故而對待菱玉也是十分的好。至於自己的公公婆婆,宏安之自然是不必說,連同婆婆也是將菱玉視如己出,故菱玉婚後生活也是幸福美滿。可菱玉的母親過了不久便去世了,而菱玉的父親也不肯安定,將其嫁出去後就又跑了。


    隻是世事無常,宏安之落榜了,禁不住打擊的他意誌消沉,其父宏全本想好好勸誡他,但不幸染了重病,到後來竟是連床也下不得,話也說不了,最後終是咽了氣。於是宏安之再也不思上進,揮霍家底,宿夜買醉。


    恰逢此時兩國交戰,朝廷征兵,深夜便來了一隊人馬,嚇得本來已經醉睡過去的宏安之猛然驚醒。


    菱玉哭訴:“這個世道好荒唐,書生當了從軍郎。做不了將,端不了槍,你叫他如何上得了戰場,打得了勝仗!”


    官兵不聽,隻是抓人,老太太跪下哀求也絲毫起不了作用。宏安之於是與一群男人一起被押走了。老太太傷心過度,哭暈了過去,幸是菱玉好生照料,這才免了去閻王爺那兒勾名兒。


    隻是這一場離別給老太太留下了病根,躺在床上的時間多了許多。


    再說那宏安之,再不見當年的溫文爾雅,隻恨不得自己立馬做了具屍體,免得受這苦難,卻又在戰場上膽小如鼠,不敢衝鋒陷陣,於是又隻是想如何活下去,連遠在千裏外的妻子老母也是無心掛念了。


    但不知其走了什麽運,在一次敗仗中莫名其妙救了自己的將領,之後又被推薦到中軍去,那統帥雖是武人,卻十分喜好詩文,於是宏安之便投其所好作了幾首詩,雖然算不得好,但卻令那統帥十分滿意。


    而要說最大的轉折點還是在一次敗退之中,由於宏安之曾看過幾本兵書,加之統帥的喜愛,膽子竟是壯了起來,提出了圍剿反攻的意見,還選好了地點。


    統帥本不同意,認為此時不該再做冒險之事,同時十分惱怒,認為宏安之有越俎代庖之嫌,可不想此時的宏安之一不做二不休,訴表自己的一片忠心。將軍轉念一想,此時也正到了退無可退之地,再打敗仗隻怕自己有性命之憂,倒不如放手一搏,即使敗了,也可留一個寧死不降的傳世美名。


    於是按宏安之的意圖下令埋伏反擊,而就是這一反擊,為軍隊打開了勝利的局麵,這固然有其他因素,但都正巧被宏安之趕上了,他自然當了最大的一個功臣。當軍隊趁勝追擊時,他又引用“窮寇莫追”來勸告統帥,沒想到敵方果然有後手,也正是宏安之這一勸告,讓軍隊免受了一場滅頂之災。


    在這之後,將軍將宏安之引為知己,二者結拜為異姓兄弟,在將軍的推薦下,宏安之更是受到了聖上的賞識,居然做上了大官,到後來竟是忘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反而娶了一個王爺的女兒。


    宏安之衣錦還鄉,卻也不敢太過張揚,害怕自己娶了菱玉這事傳了出去被那王爺知曉,老太太與菱玉起初都十分高興,卻不想一紙休書送到了菱玉麵前。老太太看著衣冠華麗卻陌生的兒子,又看看照顧了自己許久的媳婦,羞愧難當,指著宏安之想罵,卻又不知說些什麽,最終喊了一句“苦也”便氣急攻心,一命嗚唿。


    而菱玉在與宏安之將婆婆的後事處理好後自覺苦澀,卻又無計可施。


    宏安之給了菱玉許多銀子。


    “我自知有欠與你,但天命無常,緣盡於此,這些錢財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勸你也莫要不知好歹,惹出許多是非來。”


    說罷,宏安之便無情離去。


    菱玉一人無依無靠,迴想前半生思思念念,如今卻換得這麽個結局,心如死灰,於是起了自盡的念頭。


    隻見她緩緩來到山林中,踩著凳子,將布條掛於一根較結實的樹枝上,打上了結,緩緩向遠方看去,她的淚早已經哭幹了。當初成親梳妝時她也這般出神地望著遠方,但人們都知道那是對未來的期望,此時卻不知道了,也許是對下輩子的期盼吧,但說是期盼,可為何眼中無神呢?沒人知道。


    菱玉緩緩開口:“


    獨守空閨幾十年,唯願夫君身安全。


    思君憂君多掛念,輾轉反側難入眠。


    怎料君心早已變,一紙休書入我眼。


    自小便被雙親嫌,賣身換得幾兩錢。


    如今又被夫君棄,多愁唯有心中怨。


    早知身世多艱苦,怎願受這塵世難。


    隻願就此辭別離,再也不入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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